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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孤齐站在马圈里,一股腥臭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浑身赤色的马看见了站在马圈中的人,登时鼻孔喷气,马蹄急急刨了两下地,猛地朝着毫无准备的温孤齐冲过来。

    温孤齐忙一个侧身躲过,马冲出前去,又狠狠转过头来冲向温孤齐。

    似乎健壮有力的马蹄就要踏压在他身上。

    马蹄溅起泥污,泥土飞扬在空气中,湿泥的腥臭味刺鼻。

    主院中,

    敛春道,

    “夫人,奴婢把门锁死了,就算她临时反悔想逃出来,也无路可逃。”

    朱氏露出了笑意,

    “做得好。”

    “你现在赶紧准备准备,到时候就在府中传开流言,就说是七小姐偷马未遂,反被马踏死了。”

    敛春道,

    “是。”

    江抱荷冷哼一声,

    “算是办得还行吧。”

    敛春恭敬道,

    “多谢四小姐夸奖。”

    正此时,院中一个丫鬟惊叫,

    “啊!”

    朱氏蹙眉,

    “去看看是哪个丫鬟,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苑柳出去看了一眼,又马上折返,言辞闪烁道,

    “夫人…怕是需要您去看看。”

    朱氏不耐烦地皱眉,出门撩起帘子便看见温孤齐骑着那匹赤兔马,满不在意地俯瞰着她。

    眼中尽是轻蔑与不屑之意。

    瘦弱的身体腰板挺直如松,握着缰绳竟有了几分桀骜不驯的意味,恍惚间只让人觉得马背上坐着的不是个女子,而是风流公子。

    他眸中的戏谑与冷峻流转。

    朱氏看见此状,竟是连连后退几步,苑柳忙扶住朱氏。

    之前夫人遭这匹马吓过的,怕是心里有结。

    温孤齐微眯着眸子道,

    “大夫人是不是该兑现之前的承诺了?”

    见赤兔马在温孤齐的驾驭下安稳不动,朱氏心里的惊惧也缓过来了,马上高声道,

    “七姑娘这是偷了马圈里的良马!你们快给我把这个孽女给抓起来!”

    院中人闻言,皆是一惊,她们可都是看着七小姐和夫人做赌注的,夫人如今,这是全然不认账,要倒打一耙了?

    朱氏见众人不动,便又道,

    “今日谁先抓到这个孽障,赏银一百两!”

    众人闻言,亦是丝毫不动。

    温孤齐将手里的缰绳一扔,马登时躁动了起来,众人尖叫着后退躲避。

    温孤齐高高地坐在马背上,带着讽刺的笑道,

    “大夫人,一百两和命比,可真是少得可怜了,要人送命,您也不大方些。”

    马的前蹄往前伸了两步,大有向朱氏靠近的意味,朱氏连连后退,跌坐在了地上。

    温孤齐将缰绳收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朱氏道,

    “大夫人,你说”

    “是让出府医好呢?”

    他作势又要松开缰绳,

    “还是让这马就这么踏过去好呢?”

    赤兔马又往前走了几步,再跨这么一大步,就能冲到朱氏面前。

    朱氏尖叫道,

    “给她!把府医给她!”

    苑柳忙道,

    “是。”

    不多时,府医就被叫了来,温孤齐将瘦瘦巴巴的府医提起来扔在马背上,自己跳下了马。

    府医看见自己趴在什么上,被吓得掉了半条命,

    这,这是府里那匹烈马!!

    当初那个被踏死的小厮,还是他亲自医治过的,五脏六腑皆碎啊!

    这要是把他一颠下去,再往他身上一踏——

    府医都不敢想象那画面。

    温孤齐牵着缰绳,悠闲地抱着胸道,

    “你要是敢跑,或是给六公子乱治,你的下场想必自己猜得到。”

    府医抖得牙齿上下打架,

    “不……不跑…”

    温孤齐牵着赤兔马一路走回去,路过的人纷纷躲避,没人敢上前。把府医带回清晖苑里,也不再有人敢阻拦了。

    府医颤颤巍巍给江怀隐号脉,又轻轻掰开他的嘴看了一下,

    “舌苔薄白,脉浮紧。”

    “是风寒无疑。”

    府医写下药方子,

    “三碗水煎成一碗,裹上厚被子发了汗就好了。”

    “我去给你拿药。”

    到了门口,那匹马就站在那里甩头,马尾摆来摆去。

    府医腿一软,这马尾巴要是抽起人来,一定很疼。

    温孤齐将马牵开,

    “你去吧,若是去了就不回来,你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他神色平淡,却无形中给人上位者一种的压迫感,只因天生如此。

    府医忙应声道,

    “是…是是。”

    陈王府。

    江若弗坐在曲水流觞旁,酒席间谈论起风月词来,而曲水流觞旁就是扶风新柳,枝条疏疏落落散在席上,曲水淙淙,颇有几番雅意,也正合了风月二字。

    一个蓝衣公子道,

    “当年柳永送别,想必就是这种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景致,没想到今日在陈王府,也得见一番如此佳境。”

    蓝衣公子如此说,一是景致确实不错,二是为了要说给这席间的陈王府主人,陈王世子听,想借机拍拍马屁,和陈王世子搭上话。

    蓝衣公子佯作拿酒杯,实则偷偷觑着江若弗的反应,若是江若弗一有反应,就马上端起酒杯推杯换盏,和江若弗搭话。

    只可惜,江若弗没能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儿走神。

    蓝衣公子失望地放下了酒杯。

    看陈王世子这面无表情的冷漠样子,估计他这马屁是拍在马脸上了。

    温孤齐的表妹陆丹若却笑着接话,

    “我瞧着,此处烟柳正青,确实有几分柳永笔下凄切含情样子,公子所言不虚。”

    蓝衣公子闻言,这面子上算是堪堪挂住了,面色也好看了些。

    陆丹若拉了拉江若弗的衣角,低声道,

    “表哥。”

    江若弗看向陆丹若,陆丹若一双杏眸含情脉脉地看着江若弗,柔声道,

    “表哥,此处的柳树有青,人,亦是有情的。”

    江若弗面色僵硬,温孤世子的这位表妹想必是真的很喜欢他了,大庭广众下,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表白,但是如今听这话的人,是同为女子的江若弗,这就十分令人尴尬。

    江若弗不露声色抽回自己的衣角,看了那柳树一眼,她压低声音道,

    “树若有情,绝不会青青如此。”

    江若弗想,这已然是相当委婉的拒绝了,该不会叫陆小姐太丢面子。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一瞬,却又乍然对此言豁然开朗。在座谁不是自小便读书,这也不是多难理解的话。

    人有情时多愁思蹁跹,这树有情时,绝不会长得这么青翠碧绿。

    贺铸也曾言,天若有情天亦老,更何况一株柳树,有情的柳树,能这么春光正好麽?

    李商隐诗中的一树碧无情,当是这个理儿。

    如今陆丹若用树正青,人正情的谐音来表露心意,这温孤世子也用树青当无情来表达拒绝之意。

    可真够狠心的。

    众人心中一边嘲笑,一边暗想,

    这陆姑娘这么迂回婉转地当众同陈王世子表白,陈王世子还能有更委婉的话来应付,不叫对方失了面子,当真也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这却是叫人有些意外的。毕竟谁不知道,陈王世子性情孤傲,不苟言笑,却没想到居然心思灵巧细腻至此。

    不过只要陈王世子现下不戳破,估计这陆姑娘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表露心意,长安中,这么上赶着跟在男人后面的,也就这一位了。

    在席上的人们虽然看不惯陆丹若这副做派,却也不敢直言得罪陆丹若。

    陆丹若的亲姑姑如今是宫中的贵妃,要是得罪了陆家,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陆丹若听了江若弗这话,眸中的光一下子就黯淡下来。

    江若弗也不再提这件事,不想再下陆丹若的面子,只当做没发生过,她只想赶紧结束宴席,好好去查探下江府现在的情况。

    江若弗手心微出了汗,哥哥一定要平安无事。

    江府。

    药煎好了,小玉将药碗端来。

    温孤齐接过药碗,就将碗递到府医面前,抬眸盯着他道,

    “你先喝。”

    小玉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小姐做得对,这府医很可能就是大夫人的人,万一在药方里做手脚,趁机害六公子怎么办,小姐这么做,才是最稳妥的。

    府医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

    温孤齐放心了,道,

    “再盛一碗来。”

    小玉将药端来,温孤齐扶起江怀隐,给他捏着鼻子就将药直接灌了下去。

    小玉惊道,

    “这样会呛着。”

    话音刚落,温孤齐已经将药喂完了。

    “你看,有呛着么?”

    小玉心有戚戚,之前小姐给六公子喂药,都是很温柔地一勺勺喂,如今竟然这般粗犷。

    温孤齐放下碗,

    “怎么也是个男人,一勺勺喂算什么事。”

    温孤齐将江怀隐放下来,看见薄板和薄被子,却怔了一怔。

    要是就这样过一夜,这风寒肯定要反复的。

    他能到哪里去弄一张被子回来?

    若是江若弗回来,见她的哥哥情况不妙,必定要横生忧虑。他也不好面对她。

    温孤齐走出屋门,就见有小厮抬着新做的春被过去。

    温孤齐走上前去,

    “这被子要送去哪儿?”

    小厮不耐烦道,

    “这是大少爷的新被子,奴才们赶着要送过去,还请您让让。”

    温孤齐闻言,让开了路,却是直接就去了仕林苑,恰逢大公子江弘走出了院子。

    江弘看见温孤齐只当是没看见,温孤齐却叫住江弘,高声道,

    “江弘,我知道一件事,倘若你今朝不闻,往后必定仕途无望。”

    听见仕途二字,江弘果然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道,

    “你知道什么?”

    温孤齐走过去与江弘低语两声,江弘的表情马上变了。

    温孤齐淡淡道,

    “怎么样,这个消息,够不够?”

    江弘深知温孤齐说的事情绝不是玩笑,因为他最近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有深思和仔细查探过而已。

    这件事情,岂止是仕途无望。

    江弘沉声道,

    “说出这么重要的消息,你要想要从我这换些什么?”

    温孤齐挑眉,

    “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恰好那两个小厮搬着那几床新春被进来了。

    温孤齐指向那几床春被,

    “我要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