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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必要去描述叶七杀人的样子,反正不过是将一支白里透红的羽毛,轻轻地在别人脖子上划过。也没有必要描述这些人倒下的样子,反正不过是捂着脖子,瞪大眼睛,直挺挺地倒下。
只不过,倒下的人也太多了些。跟着这些人落地的铁片也太多了些。
层层叠叠的尸体,没多少血。血还来不及从脖子里流出来。对于叶七来说,这些不懂刀的人,无论是不是好手,无论来了几个,其实都没什么分别。
与八年前司空府那一次相比,她杀人的手法又精进了一些。
但你若要问我到底精进了多少…千分之一和千分之二之间有多少区别?总共花了她不到千分之三的气力。
但她饱满的胸膛在起伏,脸上也泛起了红晕。背上出了一层汗,连那薄薄的麻布衫也湿了一片,隐约透出一点紧实的肌肤。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抖得很厉害,连牙齿都在打战。
对于一头藏獒来说,最可怕的不是草原上成群的狼,而是鲜活、温热的羊羔。
对于一个人来说,最残忍的不是让他面对无数的敌人,而是让他看一眼自己原始的欲望。
有些欲望能让人兴奋,有些却只能让人仿佛一脚踏进冰窟窿。
穆雨静静地立着,淡淡地望着她。他好像忽然变得很冷漠,冷漠得可怕。
难道他本来就是这样冷漠的人。他身上仅有的一点波澜起伏也不过是一种伪装?
叶七已经不愿再思考这些问题,她必须把所有的理智和力量用来对付自己躁动的情绪。她的对手是八年来遇到过最强大的一位,她的状态也是八年来最差的一次。她决不能用这种状态去迎敌,就像她不能光着身子去见人一样。
一地的尸体,蔓延着的血。两双腿,两个人,站在被血浸透的土地上,一动不动,默然相对。
只听叶七喘息道:“你和这些人的想法是一样的。”
这群不明来历的杀手在这个难民营潜伏了至少五天,只为等待两把名刀相会之时,坐收渔翁之利。对于穆雨来说又如何?他是不是也想省点力气?
“不一样。”他说。
“哪里不一样?”
“他们等的是胜者。我等的是你。”
这句话单独说出来似乎有无限的暧昧和情愫。但在这一刻,这个人口中的这句话却显得惊悚而可怖。
叶七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低着头喃喃道:“你知不知道,有种人打架,会越打越兴奋,越打越刚强的?”
“知道,这种人越是兴奋,也越好对付。”穆雨目光在叶七身上逡巡,缓缓道:“因为她空有蛮力,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夜幕低垂,篝火燃尽了最后一根木柴,在一瞬间的辉煌后熄灭。
叶七笼罩在黑暗里。她冷笑着,握紧了手中的刀。她很少没有来由地笑。但是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尽可能多笑一笑。
空有蛮力吗?也不尽然。她还有一点念想,她要带走怀里这本小小的簿册。她答应过孙二娘要把徐承业的东西和他的命带回去。她还不能死。
她想到徐承业,想到他不屈的头颅,也想到他临走前说的话。要不要活下去是人自己的选择。她如果不想在这里死,在这个男人面前死,她就不会死。
力也好,气也罢,都比不上鲜活的斗志。绝境求生的人身上迸发出的意志,往往能带来意想不到的胜利。
血色漫天,刀已出手。
这一刀非常快,是她用刀以来最快的一次。
她的呼吸很慢,心跳很慢,也是她修习龟息之术以来最慢的一次。
所以她的眼力也是最好的一次。
她看到自己的刀划破迷障;也看到那把漆黑的刀,从黑夜里探出,撕开一道黑色的影子。
黑色的影裹挟了血色的光。刀光相击,长刀已在咽喉。
她人已脱力,再也支撑不住,竟迎着刀刃倒了下去。
刀没有贯穿她的咽喉,刀抵着她的下颚。
持刀的人一步一步走来,握刀的手一寸寸靠近。然后,这个一袭黑衣的男人单膝跪了下来,平视着被冷汗浸透的白衣少女,冷声道:
“你的刀活不了人。”
叶七抬眼,对上他湖水般的眼眸,道:“刀本来就活不了人。”
“有人的刀能活人。”
言毕,他放下了架在右肩上的长刀,左手解开了颈上的第一颗扣子。他松开多余的布料,光洁的脖子上赫然有一颗红痣一般的疤痕。
这疤痕叶七再熟悉不过。血色羽刃,一刃留生。这是羽刃嵌进去留下的伤痕。
眼前这个叫穆雨的人,曾经中过这一刃留生的招式,并且直到今天还好好地活着。
难道他真的挺过了五年没有武功的岁月?这五年里他的刀难道不曾荒废过?
“他的刀让我活了下来。”穆雨望着叶七迷惑的双眼,淡淡道:“所以我也会让你活下去。”
经过方才激烈的争斗,那本罪魁祸首的簿册已从叶七的怀里掉落。穆雨回收了这本簿册,却在一旁放下了一枚玉佩。玉佩上刻了一只鲜活的麒麟,充满初生的朝气。
“夜麒麟,穆雨。”
“拿着玉佩去官署,可以救那个捕快出来。”
叶七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不仅没听到,也仿佛没看到。玉佩不在她眼里,簿册也不在,就连穆雨这么高这么大的一个人也不在。
她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谁也无权打扰。
我们可以要求一个胜者点到即止,给别人留点余地。但我们万万无法要求一个饮败的人从她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取走战利品是胜者的选择,就像耽于失败是败者的权利一样。
穆雨取走了一个武人的骄傲。
与此相对,叶七自然也不会听见他临别的一声赞叹:
“好快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