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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顺生是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一张老脸跟干枯的橘子皮似的,头戴乌纱,身穿七品绿袍,走路颤颤巍巍的,见到张佑之后,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惶恐,先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子,这才双膝着地,大礼参拜:“卑职章顺生,参见大都督,不知大都督光临寒县,有失远迎,还请大都督恕罪。”
张佑如今官拜都督同知,已经有人称其为都督,章顺生又在前边加了个“大”字,以示尊敬,对于眼睛长在头顶的官场众生来说,并不奇怪。
“不知者不罪嘛,瞧着你也是有年岁的了,起来吧,借你吉言,争取哪天把本官都督同知后边那俩字儿去了。”张佑身穿鲜红的坐蟒袍,靠在椅子上,语气虽然亲切,屁*股却没挪窝儿。
知道张佑年轻,不过乍见之后,章顺生仍旧十分惊诧,心头涌上一股酸涩,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啊,瞧瞧人家,刚刚二十出头便穿上了绯袍坐蟒,再瞧瞧自己,土都快埋到脖子了,平日里对镜自怜,这绿袍倒也顺眼,如今一比,实在寒碜啊。
人老成精,心里不管怎么想,表面上他却绝对不可能表现出来,颤颤巍巍的起来,微躬着身子束手站在一旁笑道:“大人是当今陛下最信重之人,去掉‘同知’二字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嘛。”说着顿了一下,又道:“大人身份尊贵,不远千里来到寒县,定有要事公务,有什么需要下官的,尽管吩咐下官便是……”
“也没什么好吩咐的,把你叫过来,主要是问问贵县主簿被杀一案,可有什么线索么?”
章顺生十分镇静,说道:“想不到这件事情居然惊动了大人,吴大人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为了此事,本官丢了五名手下,章大人身为一县父母,总得给本官一个交代吧?”
“五名手下?原来死的那些人都是大人您的属下啊,下官只听说街上发生了血拼,还死了人,等带人赶到时却晚了一步,查了二十多天都没双方的线索……下官救援不力,还请大人治罪!”章顺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装的跟真的似的。
张佑暗暗冷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起来吧,也怨他们没有事先与贵县接洽……他们过来洞庭,主要便是查探历年修堤用银,你是洞庭知县,不跟你接洽也是避嫌。”
“原来如此,”章顺生恍然大悟,接着有些激动起来:“不知是那个小人在背后嚼舌根,修堤用银每笔都有出入账目可查,下官问心无愧,还请大人明鉴……”
“不要如此激动嘛,是非自有公断,本官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修堤用银数目庞大,你在风口浪尖,自然免不了小人眼红作祟,日后若果真查无实据,本官一定上奏朝廷,还你青白。现在么,先说说那主簿吧,据本官手下回报,当日之所以发生血战,为的便是他所提供的一个账本,可惜还没来的及看上边的内容,便遭到了敌人的突袭。此事事关重大,若有什么线索,可一定不能瞒着本官。”
“谢谢大人体谅下官,”章顺生感激涕零的说道,接着话锋一转:“此事便大人不提,下官也要向大都督求教,早就听说大都督断案如神了,下官无能,自事发之后,虽也昼夜查访,却一直没能找到凶手的线索,导致吴大人至今停尸家中,无法入殓……”
张佑十分佩服章顺生的演技,只可惜,此事便发生在洞庭县境,若说他一无所知,打死张佑都不相信。
老家伙挺难缠嘛。
暗暗下着定语,张佑打断章顺生说道:“张大人无需自责,本宫的手下也没有查到线索。只是,吴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涉及到那本账本,此事还得想办法查个水落石出才成,不然的话,咱们怕是没有办法向朝廷交代啊。”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大都督放心,此事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唔,”张佑懒得再看对方表演,摆摆手:“那就先这样吧,本官一路疾行,实在是乏的很了,有什么情况,尽快报与本官知晓也就是了。”
打发走章顺生,时间已经不早了,张佑和李妍回房歇息,一番云*雨倒也不消细述,完事之后,李妍疲乏至极,说了会儿话便沉沉睡去,他却辗转反侧,毫无困意,索性披衣下床,出了房间。
江南自与北方不同,时进三月,草长莺飞,暖暖的空气中隐有花草的芳香。
“花繁柳暗九门深,对饮悲歌泪满襟。数日莺花皆落羽,一回春至一伤心。”
张佑刚刚走出小院儿,便听隔墙有一名男子的声音传来,伴随着长长的一声叹息,不免好奇起来,迟疑了一下,略提高些声音说道:“何人借诗伤怀?莫不也是今朝春闱落第之人么?”
此诗乃是唐代诗人钱起落第伤怀之作,张佑恰巧知道,这才有此一问。
墙内略静片刻,一道人影自院门走了出来,借着外边张挂灯笼的光芒,果见对方一袭长袍,三十许年岁,头戴东坡巾,正是读书人的打扮。
“公子也是今次春闱落第之人么?”
听对方这么一问,张佑顿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略迟疑一下,点点头,假意轻叹一声说道:“正是,敢问兄台高姓大名?京城多日,倒面生的紧。”
他早已脱去了蟒袍,如今只着一袭石青色道袍,连冠都没戴,披散着头发,倒也不怕对方看破自己身份。
“不敢当,在下石开,字文畅。兄台也是洞庭人么?怎么瞧着面生的紧?”
“小弟张顺,字顺之,乃是京城人士,那晚张榜之后,心情郁闷,早听说江南风光独秀,便和家人商量,出来散散心。”张佑说瞎话不用打草稿,说罢好奇的问道:“听石兄的意思应该是当地人吧,如今归乡,怎么不回家呢?”
“不瞒张兄,此次入京,在下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的,为此,拙荆甚至从娘家借得五十两纹银,如今名落孙山,银子也花的差不多了,虽至家门,实在是无颜去见拙荆啊。”
张佑正愁人生地不熟,闻言心中一动,笑道:“既然如此,正好小弟初至贵地缺个向导,不若兄台便陪小弟几日如何?不白让你陪,每天五两纹银,若小弟多待些时日,你也好回家和嫂夫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