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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闹腾,张佳琳主仆早已惊醒,见钱倭瓜满脸尴尬,张佳琳倒还憋的住笑,春杏却早就忍不住,咯咯的娇笑起来,幸好她年岁尚小,虽声音尖细,众人却也不以为意。
被这一闹,少妇和钱倭瓜都弄的有些尴尬,尤其钱倭瓜,老了老了倒稀里糊涂的成了小白脸,心里更是有些郁闷。不过瞧那小家伙虎头虎脑的,老来无子的他,隐隐的,一股柔情却悄悄升了起来,暗暗想道,小娘子年轻轻的就守了寡,孤儿寡母的,还真是有点可怜。
有了如此想法,他便愈发可怜起小家伙来了,手里还剩了些牛肉,一发全都递了上去,也不跟少妇过话,只对那小家伙说道:“饿了吧,给,吃吧,不够再给你要。”
小家伙是真的饿了,接过牛肉狼吞虎咽起来,少妇扬了扬手,不知想到什么,又颓然放了下去,只是颇为幽怨的瞥了钱倭瓜一眼,眸子中亮晶晶的,隐有泪花闪动,嘴里兀自絮叨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二狗你既然吃了这位伯伯的牛肉,日后可要记得报答人家才好。”
她是个明事理有骨气的,二狗却太小,根本就无法理会她的心思,一边大嚼牛肉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娘你不是说牛肉不好吃,饼子才好吃么,我怎么觉得牛肉比饼子好吃多了?”
一句话,少妇本还还能忍住的泪再也憋不住了,扑簌簌掉了下来。
要不是没钱,哪个当娘的会编这样的谎话呢?
人们原还嬉笑的望着,此刻神情也沉重起来,张佳琳主仆听的心酸,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把手里的牛肉全都递给了二狗,喜的小家伙不行,居然呛了一下,咳了起来。钱倭瓜手快,一把拽到跟前,又是敲后背又是灌水的,嘴里埋怨:
“吃慢点怕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少妇瞅着,欲言又止,警惕的心却完全松懈了下来。
柴棚四处漏风,昏黄的油灯火焰跳动着,光线益发明暗不定。张佳琳主仆小眯了片晌,被这一闹,已经清醒了过来,一边将剩下的馒头分发给众人食用,一边和众人攀谈。
老头老太太们接了馒头感恩不尽,少妇却拒绝了,只是神色却早已缓和了下来。
两个贩药材的抱着膀子靠在墙角没动静,灯火昏暗,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听大家的话,原来能住进柴棚倒和张佳琳他们不一样,没掏钱,而是店老板看他们可怜,主动让进来的。难怪都是老弱病残之人,想来店老板善良之余也是精明人,不想为做善事,反倒给自己添麻烦——可怜人太多,难免良莠不齐,人要饿急了,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后来的四人都是天津卫的,那边去年倒是没灾,不过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考成法鞭策之下,那些官员们为了完成考核,不得不层层下剥,老百姓的负担太重,交了苛捐杂税,剩下的粮食根本就不够一年生活。年轻人得种地,正是农忙的时节,自然不可能出来讨饭,剩下他们这些老块块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反倒是负担,所以才出来乞讨。
先前那两个胆小的妇女更苦,地都没了,还跟自家的男人走散,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流民。
众人聊的熟了,就少妇一人不插言,张佳琳忍不住好奇,问她来历,此刻二狗已经吃饱,在钱倭瓜的怀里睡着了,少妇看了看钱倭瓜一眼,犹豫片刻,终于彻底放下了戒备,低声将自己的来历道了出来。
原来她还是个有身份的,丈夫是广宁卫钟秀县的县丞,去年刚由举人补的缺,谁知太过刚直,一上任就与知县邓秀不合,邓秀为了巴结上峰,私自加派人头税,征得纹银八万两,五万送礼,三万自收,被她丈夫耿忠抓到了把柄。
“那天晚上,邓秀派人将先夫请进了府,送回来时,是搀着回来的,说是吃醉了酒,当时我就有些奇怪,先夫酒量不行,很少饮酒的,又瞧不上邓秀,怎么可能喝醉?不过当时还是不经事,没想太多。谁知道到了半夜,先夫居然大叫着醒了过来,吐了好几口黑血,一句话没留就气绝身亡。我不过就是个妇道人家,早就吓的没了主意,一切后事都交由家里的长随处理,等到出殡那天,邓秀上门,无意中听到长随和他的对话,才知道先夫居然是邓秀跟长随合谋毒死的,为的就是怕他将加派人头税的事捅到朝廷……先夫虽然只是个举人,不过当年主考的坐师是沈鲤大人……”
有句话她没说,当时见丈夫吐出的血色发黑,她就觉得不对,先把带血的衣服藏了起来。
“后来呢?”张佳琳听的悚然动容,忍不住追问道,旁人也竖着耳朵倾听,钱倭瓜却闭上了眼,心道,还用问么,官官相护,肯定是在广宁卫投告无门,这是打算进京告御状了,孤儿寡母,可怜见的,能走到这里,不知受了多少苦呢?
钱倭瓜料的不错,少妇果然吃尽了苦头,告到广宁卫,却没想到吴秀的妹妹居然是广宁卫指挥使的小妾,被反诬成勾*引汉子杀害丈夫的凶手,直接就被关进了大牢,要不是管牢的老头好心,直接就丢了命,是装死被送到化人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出来才知道,二狗已经被自家的长随卖给了人贩子,为了报仇,她以色相为诱,趁那长随不防备,用剪子在他心口戳了十来下,杀了长随之后,连夜跑出了钟秀。
那件带血的衣服藏在家里神龛下,压根就没用到。她准备进京,生怕丢失,也根本不敢带在身上。
也合该二狗与她母子缘分不绝,居然让她在一座山神庙里碰到了人贩子,她故伎重演,又杀一人,终于将二狗救了出来。
她叙述的虽然简单,不过听在众人耳朵里,仍觉惊心动魄。钱倭瓜忍不住想起了当年徐海的女人王翠翘,那也是个刚烈的女人,无法给徐海报仇的情况下,干脆投水自尽而亡。
王翠翘死的时候,也就是这般年岁吧?
想着,他忍不住问少妇道:“仇人势大,你领着二狗进京告御状,莫非就一点儿都不害怕么?”
少妇凄然一笑,咬牙说道:“我手握鲜血,虽杀的是该杀之人,毕竟与先夫日常教诲不符,又出卖色相,玷污了先夫,不过是大仇未报,二狗又太小,忍辱偷生罢。此次进京,先找个好人家把二狗安顿了,我就去敲登闻鼓,大不了一死,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莫非还真没说理的地方了。”
“敲登闻鼓?无罪也要先鞭挞三十鞭,你受的住吗?”张佳琳惊呼。
少妇咬牙道:“死都不怕,还怕挨鞭子么?”
“就怕那个知县使了银子,直接就把你打死了,根本就不容你说话。”钱倭瓜说道,说着瞥了张佳琳一眼,想了想道:“你相信我们不?你要相信我们,就先别去敲登闻鼓,跟着我们,迟早有一天让你报得大仇……”
“你们?”少妇视线在钱倭瓜和张佳琳春杏身上一一扫过,说道:“算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所以不想连累你们。这样吧,你们要是真想帮我,就把二狗收养了吧,好歹管他顿饱饭,别让他饿死就成!”
“小看人是吧,我家少爷可是……”感受到少妇不信任的目光,春杏冲口说道,话没说完,却被张佳琳拽了一把,到嘴边儿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少妇没当回事儿,不再说话,靠到墙上想心事,众人也都沉默了下来,只孤灯如豆,夜风中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