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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风怒号,树影摇曳,亡命之徒无所遁形。
虽说有两条岔路迷惑了盟军,凭曹玄对苏慕梓的了解,又岂能不知他会选择哪条,却建议和俞瑞杰兵分两路各自追寻,自是为了履行对身前苏慕浛的承诺、让她能抓紧时间和苏慕梓团聚。
“哥哥!”稚嫩清脆的声音,到底还是避免了见面第一刻就剑拔弩张。当苏慕浛从曹玄身前一跃而下欢天喜地来见亲人,苏慕梓怔了一怔原是本能伸手相迎、却在看到曹玄紧随其后的一刹想到腊月初九被她出卖的阴影……
这是何等的悲哀,原先我苏家人最顾念的就是亲情,如今,苏慕浛你到底是妹妹还是敌人,我与你之间竟然必须要有防备?父亲在天之灵,不知作何感想!一时之间,对林阡和曹玄仇恨更甚。
苏慕梓一把抱住扑进怀里的苏慕浛,同时留意到接踵而至的曹玄眼神扑朔,因此把心一横六亲不认,一边假意和苏慕浛抱头痛哭,一边满心算计着如何逃脱。
“哥哥不要丢下慕浛,慕浛舍不得哥哥!”慕浛梨花带雨述说坚决,苏慕梓心念一动却觉气急,你这丫头,真舍不得我,为何在我关键时候捅我一刀,如今我沦落至此皆拜你所赐你又何必说心中念我!
“曹将军,放我们走≡吧!念在昔日情谊,请给主公一条生路,从此我们去过隐居的日子!”赫品章因将战马都放去了另一条路,此刻不可能速逃,唯能对曹玄恳求。
“是啊义父,不要杀哥哥!”慕浛眼圈通红转头看曹玄,一张小脸满是泪痕,虽然她可能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慕梓没有说话。只带着最后一点威严看向曹玄,那是个绝对对他苏慕梓不怀好意的敌人,然而此刻也确实拿捏着他的生死。
“既然品章和慕浛都这样坚决,那你们,便一起走吧。苏慕梓,我放过你。但盼你明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帮你拖延住俞瑞杰。”曹玄思虑了片刻当众保证,在场都是他的心腹显然都无异议。
曹玄将俞瑞杰的信弹扔掷地上、以示给苏慕梓逃离的时间,但这机会不是给苏慕梓的,而是给赫品章和苏慕浛的——曹玄于心不忍,只想权宜之计先抚慰了他俩。
“走吧!”曹玄闭上眼,挥手示意他们去,赫品章眼前一亮、真诚回应:“曹将军,谢谢!”
可是苏慕梓心里清楚。曹玄是带着林阡命令来的,他不可能真的放过自己……
“义父,你不随我们一起吗……”尤其当苏慕浛这句出口之后,苏慕梓亲眼看到曹玄重新睁眼、从眼神到表情里尽是悯柔,故意无心?真真假假?苏慕梓最终还是确定了曹玄用心险恶:是的,曹玄他不会舍得慕浛走就像林阡舍不得赫品章。所以苏慕梓万万不能因为他现在承诺说不追就完全相信他、彻底放宽了心。
“咱们走。”于是一众人马悉数准备离去,赫品章兴高采烈,苏慕浛有得有失。苏慕梓却心事重重——曹玄一路追到这里就是为了送一个苏慕浛给自己?苏慕浛虽然心智欠缺难道就不可以成为他曹玄的奸细?如若趁今日一别赫品章掉以轻心、渐渐我等隐居日久毫无武装防备,他曹玄突然和苏慕浛里应外合来个暗杀?让我苏慕梓死得不明不白同时也因为对赫品章今日有恩而感化了他!
苏慕梓一边背道而驰一边心底雪亮。怀中的苏慕浛是曹玄安插的内线和杀器无疑!那时他心里产生一个万分邪毒的计划:一旦到达安全之地,立即就将苏慕浛处理!一日之前,苏慕梓或还下不了手,今时今日,苏慕梓还能对谁心软?想到这里,竟下意识地勒紧了苏慕浛的脖子。
恰是这逃亡关头。忽听前路马蹄阵阵,争如天边轰雷滚滚,瞬然风沙四起黑云压城,竟似有好一群兵马迎面而来,人数战马都不少得很。惊得苏氏人物全然止步,和曹玄等人一样惊疑地循声望向那些不速之客。
风急火响,四境喧嚣,随着一声炮响,那群人马全然阵列,光线渐亮,才教人发现来人不是盟军,这支兵马的主帅竟是楚风流麾下罗冽!
曹玄这才意识到:原来此地已是西吉。西吉,是整个陇右如今唯一没有被盟军平定的地方。虽然离临洮、榆中、定西等地都注定偏远,可是与林阡所在的静宁毗邻。
西吉一带,原有莫非追歼金军、与越风在镇戎州的兵力夹击,后林阡又增设寒泽叶、百里飘云、沈钧、柳闻因、石硅五路围剿,自然压得金军大体都是节节败逃、死伤累累。然而金军中毕竟也人才辈出,负隅顽抗的有,分散游击的有,懂得联合当地黑道土匪的也有,大仗打得尴尬,小战却有能赢,非但没有轻易如林阡所愿、慌张逃窜向环州方向,反而分出好几路军兵赖在陇右不走,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没错,当地黑道土匪。嘉泰四年林阡越风等人打凤翔路打得极顺利,却是没能纵向挖掘这些潜在盟友,终究验证了那句得到的越快反而越不稳固,因此楚风流和轩辕九烨此番方针一针见血完全正确——原先就与这些地头蛇井水不犯河水的金军,战败之后眼疾手快地与这些人澄清利害、建立关系,旨在利用他们作为缓冲、止住自身的败退步伐。
尤其这罗冽,不仅没被驱赶出境,还能深入到这西吉和静宁的交界来,调动了当地好一批匪类反林阡。那些土匪顽固不化曹玄略有耳闻,最近一直在由莫非斡旋,罗冽显然是比莫非更早就来和他们求合作的,只是金宋双方都一直未能面见其首脑。
由于极度靠近林阡所在,罗冽自也时刻全副武装,却显然一样没有料想,会在此情此境遇到这样一批人马——这些人全是新近投靠林阡的苏氏旧部,部分人物还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令人乍看之下完全看不懂。
可还需要费什么劲?再看不懂形势也看得清敌我!尤其苏慕梓、赫品章。全然是腊月初九那一战射伤楚风流的人!当日王妃中箭从马上坠下生命垂危、在城楼上紧按伤口吐血不止、后来躺在担架上还要策划反击的一幕幕,罗冽都还历历在目!王妃的伤楚和痛苦罗冽看在眼里皆同身受,早就想手刃了仇人以泄心头之愤,“冤家路窄!真是老天开眼把你们送来给我报仇!”
一声令下,甚至无需下令,罗冽及其副将便已上前将苏慕梓曹玄等人团团围住。很好,这里宋匪人数不多,全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罗冽对旁人还可能姑息,唯独对苏慕梓和赫品章两个怒不可遏,只是赫品章武功高强不宜硬取,是以第一时间便拔剑朝苏慕梓猛刺:“受死吧!”
一剑当头来袭,苏慕梓毫不犹豫,一把拉过正自勒紧的苏慕浛来挡,罗冽乍见变故缓得一缓。却未改变剑的去向、坚定以一招追魂夺命、意图先杀苏慕浛再杀苏慕梓,危难时刻却有几步之外曹玄拔刀来拦,虽然慢了少许角度吃亏却硬生生将罗冽剑挑回去。却看寒光一掠,众人惊呼声中,苏慕梓推开苏慕浛一刀刺在曹玄背后同时直接扣住曹玄脉门,冲着摔倒在地的罗冽大喝一句:“罗将军,可知我今日来此,是故意的!?”
“什么……”岂止罗冽没听懂这句话。在场谁也先是一头雾水,后来大致明白了。这是苏慕梓的急中生智。谁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金军,也只能站在过去私通前科的基础上谋求下一步合作,如此方能为苏军挣得一线生机。
是的急中生智,包括利用苏慕浛涉险来诱惑曹玄忘机、也一样是急中生智……
苏慕梓眼神里充溢阴狠:“罗将军,我至今不曾投降林阡,我身后这些人。也都一样,除了我手里的曹玄,他一早就是林阡的人,他是我南宋官军的叛徒!”
“主公……”赫品章没有深究句中的深意,也无暇去扶起瑟瑟发抖的苏慕浛。从始至终只忧虑地凝视苏慕梓,他怕啊,怕苏慕梓现在的权宜之计,会害苏慕梓彻底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从此,连隐居都不能有,不可逆地降了金……怎样、到底要怎样、才能帮主公摆脱这罗冽?!金军人多势众,早已将此地本就内耗的宋军全然控制。
“罗将军,曹玄和他的一众心腹,如今在林阡麾下颇受重用,也是林阡战后整合势力的重中之重,我是闻知罗将军在此地不远、故意引他们追来,因为我知道,若然失去他们,林阡将人心损失惨重。”苏慕梓这句话重重敲打在众人心里,曹玄的一干心腹也是苏家老臣们,含泪担心地望着此刻被苏慕梓劫持的曹玄。曹玄面色苍白,显然适才遭苏慕梓背后暗算受了伤,他焉能不知苏慕梓所言非虚,如果这路人马倾覆,岂止会给赫品章的归顺雪上加霜,于官军和义军的统一也是极度不利!
“哼,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恐怕是苦肉计吧!”罗冽却冷笑不信苏慕梓,楚风流的教训犹在眼前,太轻敌,太小看人心难测!
“是真的罗将军!我恨这曹玄入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苏慕梓情之所至,捅在曹玄背后的那一刀顿时扎得更深,曹玄所立之地全然鲜血滴染,众人惨呼“曹将军”时,有人冲上前来抱住苏慕梓的手臂摇晃:“义父!哥哥对义父不好!慕浛恨哥哥!慕浛恨哥哥!!”
慕浛恨哥哥?那五字冲灌入耳,苏慕梓脸色大变肌肉都扭曲地笑起来,哈哈哈哈苏慕浛,无论你恨不恨我,你都已背叛了苏家!眼神一恶,瞬即抽出还沾着曹玄血的刀,径直往手边苏慕浛的脖颈抹了过去,这一次,不再是利用她来杀谁,而就是要杀了她,杀了这个背叛父亲,背叛家族的罪人!“慕浛!”曹玄大惊失色当即去救,却拼尽全力只阻了锋芒没制住力道,苏慕浛被强力震得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曹玄也被砍倒在地想抱起她却无能为力。
这里所有人,如今都被金兵遏制了步伐,没一个人能去照看苏慕浛。曹玄关心则乱,脸上竟全是悲怆:“慕浛……”
“曹玄,你脸上也会有这种表情,哈哈哈哈。”苏慕梓笑得悲凉,曹玄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也会夺走你的所有。哪怕你的所有,曾经也属于我,转过身来,看向罗冽,“罗将军,可相信了?”
亲眼看到曹玄和苏慕浛一个重伤一个垂危,赫品章原是为他们揪心也为苏慕梓担忧的,这时见苏慕梓忙不迭向罗冽邀功,一股凉气顿时从脚边生起。这到底是苦肉计,还是真的表忠心啊……为何赫品章现在却看不清!?
罗冽本还半信半疑,却听侧路风声甚紧似有兵马欲来,不消片刻便有探子回报:“将军,是宋匪!约千人!”
“好啊苏慕梓,兵不厌诈的本事真不小!你根本也投靠了林阡,你和曹玄要和莫非接头,不巧在这里遇见了我。为了活命便串谋演戏存心欺骗我们,好拖延时间引那莫非的大军到此杀我!”罗冽气不打一处来。色厉内荏已经准备后撤。
“不不不。”全是苏慕梓在自说自话,一面忙不迭地挥手,一面小人嘴脸溢于言表,“罗将军,那千人不是莫非的人啊,他们是林阡派出的除曹玄外的另外一批追兵。是郭子建的部将!可能还有部分增援,因此才达到千人之多……他们敢肆无忌惮,原是不怕与贵军正面撞上的,然而他们意图追我,因此肯定无法防备伏击!”
赫品章心中一震。或许自己今次犯下的罪过着实是大,林阡派出数路增援可能没想到要追到西吉这么远,所以和曹玄一样并未考虑到会遭逢这些深入西吉的金军,何况以盟军今时的兵力雄厚,若正面冲突也是金军躲着逃就像现在的罗冽对莫非一样;而由于事发突然,赫品章和苏慕梓今夜出逃没有和金军交流,金军也不可能得到消息事先就在这里出奇兵设计伏击盟军……
除非,现在交流……!
赫品章傻愣愣地望着苏慕梓拾起地上先前被曹玄扔开的和俞瑞杰通讯的信弹,随着苏慕梓越举越高,赫品章的心,越来越凉……是真的,是真的,所以这不是做戏,不是苦肉计,是主公宁可降金,不惜帮金人葬送抗金联盟那么多的人马,而这些人马原本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赫品章是罪魁祸首!
赫品章知道,林阡不去计算西吉流窜的金军可能也是因为不需要计算,毕竟盟军素日谨慎、攻守兼备,不会那么简单就真的葬送,他们一定对得起林阡的信任和嘱托,也才好教赫品章不那么罪孽深重……然而,赫品章心里明明说服了自己,为何久久七上八下还是担心!担心,是担心眼前的主公啊,无论林阡的麾下到底危不危险,主公的做法才是最危险的……
“罗将军,那些都是郭子建的兵马,只需将我手中信弹发放、引他们悉数到此,我军事先埋伏设阵,便可以逸待劳、守株待兔。”苏慕梓诚恳地说,赫品章脸上愈发惨白,根本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没听见这句话——再怎样做戏再怎样苦肉计要博得金军相信都未必要帮金军出谋划策害盟军,想保全自己性命不该以牺牲更多人的性命为代价!所以那些都是真的吗,所以,主公想杀郭子建是想降金,主公想杀曹将军是为了泄愤,那么主公又给了慕浛一刀是为什么,是为了给降金铺路所以丧尽天良!主公原来,自己都背叛了他自己!
说到底,赫品章不是底线比曹玄高,而只是宽容度比曹玄要大!当此刻油然而生一种对抗金联盟的愧疚,他知道他必须阻止眼前这个陌生的苏慕梓和罗冽合作!虽然会抱存希望盟军不会有事,但如果从根源就杜绝他们冒险岂不更好!救人救己!
“主公……”赫品章刚一移步,尚在疑虑的罗冽,看出了他和苏慕梓主仆的貌合神离,风声鹤唳竟感觉那千余宋匪已经越来越近,于是在考虑的最后关头选择了“不相信”,于战马上一剑挥斥:“苏慕梓你听听,他们本就是朝着这里来的!谁来得及埋伏设阵!你引那莫非到此,是要加速将我擒下吗!”
一心等待罗冽信任的苏慕梓,万想不到对方把唯一的生门都给自己关死。大惊之下脸色灰白,“不是莫非啊是郭子建的副……”即刻躲让这当头一剑:“品章何在!”
危难时刻人都会被本能激发出最依赖的人,苏慕梓惯性叫出这个名字赫品章也惯性想去救援,可是刚移半步,便没再移,一是身边有四五金将戈戟横陈。不那么容易,可能要拼死才救得了;二是……太累了,不想移。
他是苏慕梓最依赖的那个,曾几何时,顾震、谌讯、曹玄、哪怕楚风流、苏慕浛,不都是吗。
如果说曹玄和苏慕浛接二连三被伤害还构不成冲破赫品章的宽容度、这些都只是一步步地把赫品章从苏慕梓身边推离,那么,为了活命宁可背弃信仰真心选择抗金,便是压死赫品章的最后一根稻草。
赫品章没有豁出性命去冲那四五个金将的阻障。只是低头站在原地,不希望那一幕发生却还是倒数了那一幕的发生——一声激响再伴一声凄厉哀鸣,曹玄等人循声看去,只见罗冽一剑斩断了惊慌逃窜的苏慕梓手臂,那招法凶残力道刚劲,虽不在要害,也能致人于死,死只是时间早晚。苏慕梓倒地不起血流如注。久久不见动弹。若换林阡,换楚风流。甚至换越野,无论哪个主帅涉险,麾下被控制也能争先恐后拼死相救,而不是这样,在场没有一个移步,好似等着罗冽杀他一样……
那一声啸响锐利地仿佛割伤了赫品章的耳。鲜血淋漓,疼楚万分,却,罪有应得。
闭上双眼等待金兵将自己这帮凶也杀死,可听到身后一众无辜麾下们的响动。忽而心有不忍,他知道,这些最后还忠于苏慕梓的老臣,之所以策划和执行了劫狱,多半也是惯性地听从着自己,若自己选择死去,他们该怎么办……
无暇再为他们担心,赫品章听得侧路兵马声动越来越近,感觉盟军确实并非漫无目的地前来、无需发出信弹必然也能迅速找到此处,是以也明白了,苏慕梓即使真心给金军出谋划策了一次也可能一败涂地、罗冽选择不信任苏慕梓倒也是正确的选择。赫品章对抗金联盟的估量,一点都没错……
“王妃,终是给您出了口恶气!”罗冽快意至极收剑回鞘,此刻听麾下耳语几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遂下令全军撤离,临别之前,不知赫品章刻意求死,只道时间紧迫、再与他缠斗必然对金军有害,叹他命大逃过一劫,于是冷冷扔下一句:“若非他们来得快,此地也是你的死处!咱们走!”
金军一撤,苏氏一众人马显而易见分为两拨,一拨纷纷上前去看曹玄和苏慕浛死活,一拨则围到赫品章的身边来嘘寒问暖,久矣,才终于随赫品章一起看向不远处半死不活的苏慕梓……
“义父……”苏慕浛悠悠醒转,看身边曹玄被包扎止血后还虚脱,登时气急败坏泪如雨下:“义父!不要死啊!义父!”
等闲之辈谁都无从帮手,却听有人连喝“让开”,随即冲到最前来给曹玄运气、待曹玄恢复气力立即叫军医上前,救人救得如此及时,就像他适才率的这支精兵,也一样援救及时。
“莫将军……谢谢了。”曹玄意识清楚,明白还好来的不是俞瑞杰,而是正巧于几里外驻扎的莫非。
“所幸我的人正在盯罗冽,才能及时地得知消息赶过来。”莫非微笑,他上次破获一起金国细作事件后,顺势将自己人安插进了罗冽军中,最近一直都能准确掌握罗冽行踪。
“慕浛,扶我起来,去看你……看你哥哥。”曹玄转头对慕浛。
“不……”慕浛表情里全然惊慌。
曹玄眼底流露一丝哀戚,其实适才他真的后悔过,为何要用慕浛的性命来赌?差一点,利用慕浛来做卧底的想法就要害他永远失去慕浛了……曹玄在来的路上,在慕浛的头发里藏了魔门的一缕改性断魂香。神墓派曾经利用真正的断魂香藏于凤箫吟的发中欲害林阡,而曹玄向慕二讨得的改性断魂香,意在“示踪”,不在害人。
冲这一点,苏慕梓伤曹玄也不过分。曹玄本来就没想放过苏慕梓,带着虚假的目的,自然得到虚假的回报。
蹒跚站起却摇摇欲倒,半拉半扯才将慕浛带到苏慕梓身前去,见苏慕梓了无生气,苏慕浛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与半夜前不一样的是,这次她的哭却明显添了一丝不解和惧恨……
“呵呵,哭,哭什么……”苏慕梓回光返照,猛一睁眼,吓了众人一跳,众叛亲离如他,和当初越野一副光景。他断掉的手臂还有血肉连在肩头,似断似连白骨森森其形可怖。
“哥哥……要什么……慕浛。慕浛拿给你……”慕浛终究还是个孩子,心地纯净,说原谅也便原谅了。
顺着苏慕梓熬红的双目望去,那地方落着苏慕梓不知何时丢掉的包袱,亡命天涯都要带着的行囊。
慕浛正待去拿,曹玄担心有诈,即刻为她代劳,才刚回到原地。只见苏慕梓喘着粗气像一条夏日里的狗,猛地窜了起来用身躯将包袱带落下去。
“哥哥!”众人全然后退。生怕烈性炸药,苏慕梓疯了一般抱住那包袱里唯一的东西,那东西露出一角清清楚楚不是别的,而只是个陈旧的牌位……
苏降雪……
曹玄眼前一黑险险摔倒,当日苏慕梓的质问仍在耳畔:曹玄,背弃信仰的究竟是谁?!
“父亲。父亲,我已经一统川蜀……”苏慕梓濒死之际喃喃呓语,紧紧握着这份最后的希望不放手,冷不防,却连手臂都已经脱离身体……
“睡吧。也许梦里你已经统一川蜀。”曹玄叹了口气,转身不看,一步一伤,遥想林阡当年初入川蜀,苏慕梓也曾是苏降雪身边那个意气风发的二将军,是他父亲的得力助手,若不是近墨者黑,何以会至今时今日。
“其实,苏慕梓至死也没有抛弃过他所认为的信仰,可是他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背弃了信仰。这才是他最可怜的地方。”莫非亲眼目睹苏慕梓死,如是慨叹,命人处理他尸体的同时,看到慢了片刻的孙寄啸等人终于赶到,同时,副将也向自己复命,他们对着罗冽等人展开追击吓得一众金军丢盔弃甲。
“孙将军,同去交涉吧。”莫非对孙寄啸一笑。
孙寄啸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说不清,到底是莫非近期一举一动吓怕了罗冽,还是苏慕梓过去一言一行让罗冽不信。
所以罗冽后撤时坚持认为增援千人是莫非,而曹玄苏慕梓是林阡派来和莫非接头的,曹玄人少应该只是第一拨后面还有,比如苏慕梓口中的郭子建副将。
可笑苏慕梓那亦真亦幻的演技,提供给了罗冽额外信息,俞瑞杰的人马也能达到千人,而且也在近前……罗冽不信苏慕梓的用意,却宁可信苏慕梓说的战况。
于是莫非到场救人了解情况后、顷刻抓准了罗冽的心理,借着曹玄追兵碰巧遇敌的意外,令自己的麾下们虚张声势追杀而去,换平日罗冽可能还对莫非知己知彼,而今夜罗冽等人无从计算追兵人数……自然弃甲曳兵一败涂地,忙着逃,连来的正事都忘了。
便宜了莫非,刚好可以取代他们,和当地匪徒“永乐帮”首脑进行洽谈。这正是罗冽今夜的正事,被意外一扰,谁还可能按原定计划,不怕被张网设伏么……
与匪徒交涉,没有那个兼具说客和土匪两重特色的孙寄啸怎么行,莫非心里极是佩服林阡的前瞻,想当初林阡让孙寄啸来督军,其实也有这层用意吧。前阵子莫非流难于黄鹤去辖境还能凭武力压制的匪帮“众神殿”、还有再早以前辜听弦不打不相识的陇山盗寇“临江仙”,老大们都可以作为交涉的代表一并带上。
夜半山腰,与永乐帮交涉结束后,等莫非终于不那么劳碌了,孙寄啸总算有机会叫住他:“喂。”
“孙将军?”莫非一愣。
“有些话,压在心里很久,想说出来。”孙寄啸几乎从来都是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
“什么?”莫非处理完事务,终于得空能来与他深谈。
“这边,上坡很难,你推一推我。”孙寄啸下令。莫非莫敢不从……
“我看到这里的众神殿、永乐帮、临江仙……总会想起从前的黑道会……”孙寄啸潸然哀叹,莫非凛然倾听。
“当初我到祁连山追随大哥,大哥想得多,我便也猜得复杂。后来和盟王接触久了,我才知道,我本不该猜忌他。盟王是自信的。所以前次带你见我,他心里清楚我不会信有关他的谣言,他只是怕你与我不和睦而已。”孙寄啸说着对林阡的评价,莫非心里自然为了林阡而轻松:“是。”却仍然不知孙寄啸到底想说什么。
“一直以来,盟王都费尽心力要我明白,你当年对我二哥,不是见死不救,只是救援不了,他不惜用程宇釜和你绑在一起。希冀我能信任。”孙寄啸继续述说,莫非忽然有点推不动,却咬咬牙,还是继续。
“大哥战死的那天,我亲眼看到盟王就在不远,我原本也身在战场,那么近,可偏是救不到。其实我心里知道。救援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知道很多事情可能就是救援不力引起的。若不在当场,不知又有多少流言蜚语要污了人耳。”
莫非不禁后怕:“是啊……”若非孙寄啸亲眼目睹,那么黄鹤去制造谣言完全可以诬陷林阡害死洪瀚抒,对盟军和祁连山的关系雪上加霜不说,还歪曲了洪瀚抒和林阡之间的深情。
“然而,我无法释怀的。却正是这‘救援不了’四字!”孙寄啸转头看他,言辞激烈,莫非一惊停步,没有说话。天色阴沉,气候恶劣。狂风扫过,吹下一大片枯叶。
“当日,凤箫吟所言,你手里有个欣欣向荣的黑道会,确实为你洗白不少。她用二哥的希望和黑道会的盛衰敲打我,提醒我时过境迁,提醒我二哥的心愿,提醒我认清旧时执念,拨开执念还提醒了我的本心。我无法反驳她,但也无法就此原谅你……”孙寄啸道,“因为凤箫吟她说的都是二哥的心愿、我的本心,你那里是怎样的,我却不知道,她也说不了。莫非,你终究是失职过,而我,没有看见你在这一方面的被罚、认清和改正。”
“孙将军的坚持,是对的。”莫非点头理解,“罪行确实极重,若未真正受惩,不可轻易原谅。”
“凤箫吟向来巧舌如簧,一味用‘将功折罪’来混淆轻重,可是你失职的罪行并没有得到惩处,你也未必就在将功折罪里得到了救赎,而只是为了建功而建功。所以凤箫吟说的话不能让我信任你,即使解开了憎恶和愤怒,也终究不能治本。”孙寄啸转过轮椅,正面对他,“我需要看见的是,莫非,你救赎了吗,你对得起我二哥的牺牲吗,可真的得到了惩罚吗?”是的,要的不是对得起,而更是受惩罚。
“在孙将军那里,不论无心还是有意,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承受。其实莫非的做人准则也是一样。”莫非肃然回答。
孙寄啸没有即刻承认莫非做人准则也是一样,而是顺着自己的话即刻说了下去:“当日,尽管你的人格我不再质疑,但却不能把你们都当成盟王那么信任,更担忧你们用这些当幌子,以后再无心犯错再救援不力也能得过且过内心安稳。盟王他看懂了我,他让我多给他一份信任。信他赏罚分明,便是信他对你的信,这需要我把对他的信任先拨出来一些给你。于是我真预付了你一些信任,且看你莫非满足得了吗。”
莫非完全懂了孙寄啸的心意,微笑,亲切:“那不知莫非满足得了么?”
“跟在你身边这些日子,看你和各种土匪强盗斡旋,看你对麾下尽心尽力,看你部署对金军的阻击。我也算明白你对盟王的重要,盟王确实需要你独当一面。”孙寄啸说着这份循序渐进的改观,“再看你今夜收到探子急报,说可能有意外的盟军与金军遇上,你不假思索地亲自前去救人,纵使我马术不逊,也追赶了片刻才追上。见你终于救援及时、努力在改变,我到这时,岂能不改观?”
“孙将军言重了,这些,原是莫非的本分。”莫非看见了孙寄啸的转圜,心中自然欣喜,不察还有些感动。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快下雨了,先回军营吧。”孙寄啸一如既往死人一样的表情,可话语却头一回这么暖心。
终于释怀,暖了莫非,也是暖了他自己。
莫非对郭昶的失职,林阡果然没有纵容太过,孙寄啸看到了一个服罪受惩后的莫非,能够信任和归属的战友。眼见意外,临时作动,及时救人,不但没有打草惊蛇提示罗冽自己在关注他,还能借机设计金军拦截要和他们深谈的永乐帮首脑。当然值得信任和归属。
陇右僵持了多时的冬雨,终于在此刻渐渐落下。
雨越下越大。
深夜,俞瑞杰绕了一大圈终于得知消息赶赴莫非驻地,由于愤怒未消,差点对着苏慕梓的尸体拳打脚踢,这位副将的脾气火爆最和郭子建一脉相承,加上本来就和苏慕梓赫品章有杀父杀兄的大仇,自然是被仇恨蒙蔽了头脑一时控制不住,若非曹玄和莫非拦住后果不堪设想。
俞瑞杰回头看到曹玄身负重伤气息奄奄,听到半夜前苏慕梓做出来的那些恶心事,更觉不可原谅,不能虐尸那打人总可以了吧!“赫品章躲哪去了,给我死出来!”
赫品章原就没想藏,很快便被俞瑞杰找了出来,一心想死的赫品章,眼看俞瑞杰一脚踹向自己躲都没躲,无论是站在那里还是瘫倒在地其实他都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
苏慕梓死后的几个时辰,他几乎动都没动,也没有任何喜怒哀乐,任有人在自己身边忙碌经行,或是谁把自己簇拥着走了好一段路,谁忙什么都和自己无关,走多远都等于还停在原地。
或许多活几个时辰,是为了苏慕梓的最后一个错误向盟军赎罪吧,也罢,这次确实是他们对不起盟军……赫品章的眼愈发模糊,这次却不再有泪,或许是被雨浇淋的缘故……虽然和主公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但主公你放心,我不会背叛你,赎完了罪就随你去。
走错路的人,十恶不赦的还是被迫选择的,其实一样都是错的,一样都不会回头的。
最终拉住俞瑞杰的不知是曹玄还是莫非或是谁,他们自然忙着劝导俞瑞杰,不会有人关注赫品章往哪里去。
赫品章在大雨泥泞里挣扎爬起,一步两步,数十步,慢慢离开这越来越凝聚的人群。
原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孙寄啸,正在一旁和苏军询问来龙去脉,却是正好看见了这一幕情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