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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星衍虽已命在旦夕,却从未有过像今天这么振奋。继见证了主公和杨鞍分道扬镳之后,他终于能亲眼看到李全伏罪。
若要问这世间谁跟李全仇恨最深,那星衍当仁不让。往前追溯,最早的血债在姜蓟……
“江星衍?你怎么来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一句话。
正是姜蓟阵亡的那晚,正是眼前这个名叫祝孟尝的上级,一边挥舞大刀与敌拼命杀红了眼,一边还想着要把发烧的星衍赶下阵去保护……
星衍兴起,索性回应了他一句那晚自己的回应:“有仗打,当然来!”
守家园,是仗,除奸佞,亦然!
“……”祝将军一愣,好像也想起了山东旧事。
祝将军真是个大老粗啊,他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星衍迷失在环庆的那段日子,曾狭路相逢对他以多欺少过,若非主母来得及时,祝将军坟上草三尺高了。
“祝将军,我做过的混账事,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星衍想给祝将军磕头谢罪,奈何奄奄一息,才说几句就面如金纸,身体也是摇摇欲倒。
祝孟尝丈二摸不着头脑,经人提醒才知话题已跳到环庆,赶紧来扶:“我就没记得过……小子,你伤成这样,还是先回去躺着吧!”
“就算我不行了……也要见李全先死!”豆大的汗珠从星衍的额头滚落,他怕自己没气息,所以竭力高声吼。适逢全场刚好静默,于是这句话实实在在地从人群外传到公审的台上,振荡在每个人的耳膜、心间。包括林阡、杨鞍、李全,无一例外都循声转头。
在林阡的威慑之下,红袄军无人再敢给星衍脸色;陈旭会意,示意盟军给星衍让出一条道、腾出一个就近观看的席位。
公审已进行了半个时辰,李全一直沉默不认,一来还在组织语言、编造故事,尚未成熟、说了易错,当然不认;二来,他难免也心灰意冷——木华黎对谢浮白弃车保帅也就罢了,竟然对他李全也弃如敝履,既不识货又虚情假意,西宁这一边倒的局面是蒙古军自找!越想越气,为免失控,当然沉默。
而这一刻,因被素来看不起的宿敌江星衍挑衅触动,李全忍不住冷笑一声,倏然开口、抗辩:“李灵军是鹤唳没错,他与我有交往也没错。但鹤唳是蒙古军的人,我帮的也是蒙古,反的是和曹王勾结的林阡。我所做一切,跟山东抗金、邓唐抗金、秦州抗金,有何关系?”
意思是说,鹤唳是蒙古从前就安插在山东,并非夔王进献而是一早就是木华黎的闲棋!好个李全,证据确凿了竟还找到这个借口,看准了杨鞍和蒙古之间没仇恨,一连三个抗金咬重音,旨在指责林阡如今已纳降了曹王府、不可信。
李灵军好不容易才被茯苓劝服改变阵营,没想到会遭李全质疑根底——“李灵军,你说你是夔王的人,是天火岛人,说说罢了,你有何凭据!”
别说现在李灵军身上已经没生死符了,就算有,他也因为远避姑苏而和大部分天火岛人发作时间、程度都不一样,显得他好像真是个非天火岛人。
“李兄弟他……”一旦这四个字从杨鞍嘴里出来,李全就知道自己一击即中、这又一次脱缚稳得很了,嘴角一抹浅笑,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江星衍的脸:我死?你怕是看不到了。抱歉,要令你含恨而终。
“李全你!”江星衍气得手足发颤,非得祝孟尝撑住方能坐稳。直到林阡强行打断“杨二当家,三思”,杨鞍才没继续无底线地包容下去。
那么,李灵军是不是天火岛人?
“要凭据吗?如你所愿,我这里有李灵军的根底。”灵犀和浑忽站在一起,这些日子两个小姐妹交换了不少秘密,惊奇地发现,她们之间居然有血缘关系。
“……”李全出乎意料,一惊脸色微变,暗自分析起这两个少女是否诈他。
“西辽皇族的高手,素来分雕、鹫、鸢、隼四派,每一派为了表忠都有特定记号——有些人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将图案刺在了身上。”浑忽不惜自报家门,她原是西辽的公主!一声令下,真有几个武士把衣服脱开,敞出胸膛给众人验看,“杨二当家若不信,可以去西辽问个清楚。”
“家父是西辽逃难的王爷,上了天火岛后就被夔王奴役。这李灵军起先正是家父的护卫之一。是真是假,看李灵军胸口就知道。是新是旧,也是一目了然的。”灵犀也无所谓告诉这些西辽武士,她是多年前的政变余孽。
两个小姐妹一样义气,不顾自身危险也要帮盟军。江星衍感激不尽,感慨万千,他在青潍踏破铁鞋也没找到李全的痕迹,反倒是这几个西辽人,不费工夫就教李全防不胜防——
也对,当初谁能想到,李全的破绽在李灵军和兴州婚宴?
石磐本来是想留意浑忽的,目光触及浑忽身边的小律子:奇了,这个少年,我怎觉得在哪儿见过……缓得一缓,因李灵军当众袒露胸口而言归正传:“鹤唳既证实是天火岛人,那就真是从头到尾受命于大金的夔王了。”
李全咋舌,怪只怪这群天火岛人漂泊、辗转、牵涉了太多国家,就连他这样一个算无遗策都失算……早知就不开口了,言多必失,求锤得锤……
然而,后悔没有用,还是得挣扎,决不能服输——
“就不能,就不能是他在天火岛的时候、在西辽的时候,就投了蒙古吗!?”稍顷,李全又耍赖,企图以完颜江潮为例,说李灵军明投夔王暗属蒙古,而不是纯属蒙古无关夔王。
虽然一开始没想到这一层、使自己的上一个论点看似被自己下一个扇了耳光;虽然所提出的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木华黎喜欢云游四方……李全沉寂半刻过后,终又露出死灰复燃的满足。
“说的是了,他投西辽,投夔王,投蒙古,有鸟关系?他是鹤唳,是在山东、邓唐、秦州明明白白坑害过盟军、还陷我曹王府于不义的从犯!他是棋,可从来不是闲棋,他每起事件都实实在在伤过你们红袄寨!”封寒怒而回应。
封胖子这句可说得好,立场有表面和暗地的差别,战场有阳面和阴面的差别,行为有口说和实际的差别。杨鞍你可要擦亮双眼,你的仇人不是哪个国籍的随便什么人,而是以阴损手段切实害你们红袄寨的大奸大恶——可以是金,也可以是蒙,可以是任何一个国籍!
这也是林阡在“三思”之后本来就想说的:李全找的借口只是细枝末节,杨鞍你又何必舍本逐末?
“先前的证据,罗列太多次,你知我知,不再赘述。一直以来都只缺个污点证人,杨二当家,如今从犯已指认主使,你还不将李全入罪?以红袄寨的家法?”林阡尽可能地淡然总结。
如果纯粹以威严来逼使杨鞍做决定,林阡哪需如此大费周章?之所以要据理力争,是因为,用理法清除李全,比用强权清除李全,更彻底。除去奸恶,再谈其余。
“哈哈哈什么从犯!李灵军早就被你撬走了,西辽、金蒙都没投,他一开始就是你的人——西宁之战是林阡你仗着刀法强,逼着自己人演出来的苦肉计……”李全狰狞地笑,还想拉住杨鞍。
“哟,这个李灵军到底几面间谍啊,一会儿木华黎的人一会儿夔王的人的,我都听傻了,拜托打好草稿再张嘴好嘛!自相矛盾成这样,几个人信?!”封寒呵呵冷笑鄙夷。
“我师父他刀法强,直接打就好了,还演苦肉计作甚?闲极无聊?!”鲲鹏也忍无可忍。
“外子如果不是你李全灭口未遂,恐也不会这么坚决弃暗投明。杨二当家明鉴,这场仗,外子险些给盟军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所以慕容山庄事后也会退出西宁,以赎罪、避嫌。”慕容茯苓发声,一方面承担罪责,一方面把李灵军的恶人印记又重重盖了一章。
“杨二当家自己也参加过西宁之战,知道李灵军当时不是我们的人。如果没有把握,木华黎不会敢打。”林阡这话一出,杨妙真登时警觉:师父认为哥哥和蒙古人交心、对哥哥还将有另一轮审判?!
当李灵军证据链补足,李全早已无话可说。见他愣在原地,为免夜长梦多,杨妙真当即上前定论:“李全,你和夔王很像,既精明,又坚韧。为成大业,你比他还胆大,还冷静……”
“呸,既普通,又自信。”封寒赶紧纠正。
“普通?哼,我从来没输过。”虽不知妙真意欲何为,李全还是被鼓劲,昂首意气风发。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打过——从来没有堂堂正正地打过!”星衍情绪激动,突然开始咳血,他心肺受到重创,纵使林阡和樊井合力也只能吊住命,撑到现在怕只是一心想见到李全伏法。
“别激动,星衍,别激动啊……”祝孟尝被他血喷得毛骨悚然。
“或许,你是打过的……箭杆峪,绝境里,十三翼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杀出生关的奇迹。后来一有闲暇,我总回想起那时候,我,你,姜蓟,飘云,我们一块儿早起练刀枪……姜蓟他,你没当他好友过吗?可后来你怕他挡你路,千方百计搬开他,终于害死了他!还有吴当家夫妇,杨少侠,还有主母,她对我们多好啊,那样的人,你也忍心杀!!”
“江星衍,你这条狗,死也要咬着我不放!!”李全本来还在搜刮肚肠,被星衍这种同归于尽的架势一吓,阵脚愈发乱。
“对!要咬死你!我要死在你之后!”星衍这么说的用意是想林阡赶紧弄死李全,但林阡听完却大步过来抓紧时间先维持他生命。
“主公……”星衍已到了弥留之际,仍然不敢奢求林阡原谅。
“哥哥,您的心结在金宋共融,李全熟知这一点才有恃无恐。你就因为这些总被他算计、利用。然而,金人全坏,宋人算好?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杨妙真适才的话被封寒星衍打断,无奈只能另辟蹊径,看似对杨鞍劝说,实则仍然竭尽所能向林阡撇清杨李关系……此刻她眼见李全防线崩解,知机会到了,遂重新攻击、长驱直入,为规避被打断的风险,所有的锋芒都聚于一句——
“李全,你有一点不如夔王,夔王知道他和曹王的差距,永远都守着本分、步步为营。你呢,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太想演我师父,结果失去了你自己。”
李全像极了莒县的路成,被最爱的女子粉碎性一击,信仰坍塌,崩溃大笑:“我想出人头地,错了吗!为了扬眉吐气,宁可排除万难,错了吗!”
看似励志的一句话却被林阡以更加笃定的语气终结:“不把别人命当命,就是错。”
“说得对,胜南,他是杀新屿、害宋贤、拖累你的凶手!他早该死。”杨鞍不再在多个立场之间反复横跳,在李全惨声喊出“鞍哥”之前,回旋刀狠狠刺进了李全的胸口。
李全发出一丝凄厉的哀嚎,挣扎少许,再无动静,从来他都是一无所有的一个人,怎想竟被他看重的和喜欢的人一起唾弃。
祝孟尝既怕李全不死,也想给主母和星衍解恨,马上上前又补剁了两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