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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2章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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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散揆去世当日,适逢完颜匡主力北撤,自此“泰和南征”名存实亡;两日后,金军尽过江北,南宋“襄阳保卫战”基本告捷。

    然而,越接近成功越不可掉以轻心,事实也一如陈旭赵万年等谋士所虑:完颜匡渡江后贼心不死,与先前最早撤离的万山军会师,在沿江枯河白河新开河一带下寨,安鹿角,起盖寨屋,一望三十余里,群骑蔽野,朝晚牧放,出没无时。

    “不必客气,穷追猛打。”赵淳结合形势判断出金军人心涣散很难破釜沉舟,便不拘泥于兵法所说的穷寇勿迫,而是选择将剩勇追穷寇,“绝不能让他们滞留江北。”

    廿五夜,月黑风高,宋军办舟船大小三十余只,载弩手一千人、叉镰手五百人、鼓一百面,并带霹雳炮、火药箭等,潜行至金营岸下突袭。为防有人不慎打草惊蛇,赵淳亲自前往督战,下令“高声者斩”,到目的地后,便教弩手“全军待命,听鼓齐放”。

    解舟之际适逢雨急,雨声与橹声交杂,使金军浑然不觉。遂鸣一鼓,众弩齐发,继而百鼓俱鸣,千弩乱射,声势浩荡,蔚为壮观。

    紧承弩手万箭齐发之杀伤,穆子滕、孟宗政、彭义斌等高手,立即将霹雳炮火药箭远程射入金营作第二阵,一时间宋军杀气纵蔽天幕、横锁江岸,水中火中全是女真伤兵逃兵凌乱不堪。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金军大势已去,战野间忽而有白光一闪而至,霎时,水不再奔涌,火停止爆燃,环绕在散兵游勇周围的威胁大半被浇熄扑灭,片刻后,只剩下零星几点残水败火还在其开垦出的结界旁苟延残喘、静候裂变。

    何人来?旋乾转坤得这般轻易,将铁血战志都一扫而空!

    “战狼……”短短二字给了襄阳宋军的军心沉沉一击,虽是初次见面,谁不知他几日前把盟王林阡都打得尸骨无存!赵淳曾担心过抗金联盟会否因为林阡的死崩溃,但不知何故,陈旭、穆子滕等人竟没有表现出太多太久的悲恸,这是为什么?当时形势紧要,赵淳无暇问,如今形势险急,赵淳不敢问。

    “战狼来了!?”众将皆惊。形势当然险急,这战狼要是和完颜匡强强联手,会否借此机会帮金军哀兵必胜!?

    “无妨。他来晚了。”陈旭摇头,淡定从容,就算战狼的个人能力超群,也没那么快就整合起中线金军。归根结底,战狼来得晚了,“金军只要退到江北去,就注定了军心只会越来越散。经此一役,差不多了。”完颜匡的破架子哪比得上曹王府,即使战狼也扶不起。

    “什么‘江北’?”战狼也恨自己为什么先去见仆散揆,恨虽恨,一到阵前他便雷厉风行地安抚和支配起完颜匡。一心一意要将南宋彻底覆灭的他,给了中线金军一条听来天马行空的计策:“元帅,可从万山之西劚开大堤,阔百余步、深十余丈为小江,引大江之水入檀溪河……涉及目前宋军领地,皆可派遣高手潜入。”

    “这战狼,是想改变江河之道、将襄阳也隔到长江以北吗……”陈旭虽然看出了战狼用意,也惊叹固执的人或许什么可怕的事都干得出来……可是,战狼和完颜江山的武功都是深不可测,宋军绝顶高手越来越少,仅凭穆子滕几人未必能够制止他们开江。就因为那个是战狼,所以未必不会实现……

    那个曹王府首席高手兼谋士来势汹汹:打不下襄阳是吗,我就来撬动陆地板块!天高地厚是什么,我还真就不知道!

    此情此景,赵淳却必须安定人心,哪怕自己也不敢保证:“自乾坤开辟以来,江河已有定势,岂容改易?其愚如此!”我可不信有人能把襄阳移到长江北岸!

    “说得对。虽然他武功高强很难阻挠,但怎么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彭义斌一腔热血率先说,孟宗政、穆子滕连连点头:“我愿上阵!”毕竟,不少地方都是我军领地,怕什么!

      

    战狼自然是将改易江河作为上策的,不过,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虽可行,到底要费上万万年功夫,在东线已停战、西线待强攻、中线人心惶惶的此刻他却需要一场速战速决的胜利,因此,一旦没有看到自己所期待的“襄阳被隔江北”或“宋军震慑分崩”情况发生,战狼便赶紧换了中策:“元帅,请将精锐继续安排在各处开江,以便将那帮宋匪的注意力调虎离山。”

    说这句话时,战狼、完颜匡、完颜江山心照不宣地两两眼神交流,他们到现在还或明或暗地各为其主着,居然也能打出一场无懈可击的合作之战,想来,也是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吧。

    将宋军的注意力聚焦到明面上的开江,战狼的意思显然是到暗处去剔除宋谍“惊鲵”,目前的中线金军的大趋势是在撤围北返,故而宋谍很有可能比素日心态松懈,唯一任务就是帮赵淳紧盯着开江的金军,所以战狼才强调“安排在‘各处’开江”,多些地点跳来跳去,就是为让宋谍们活跃。

    战狼之所以有把握抓住惊鲵还因为,将近十日林阡的尸骨还未寻到,林陌战功井喷般增长、声势滚雪般壮盛,西线金军焕然一新宋军则在粉碎边缘游离,那气氛怎可能不传染到中线?赵淳或许还善于凝聚人心,可凝聚得到“海上升明月”?

    如果那宋谍来自南宋官军,或许还不在意林阡之死;但如果那宋谍来自义军,那就完全正中战狼下怀了。

    “且女子之心,比男子更脆弱。”早在正月上旬的三峡之战,战狼就已经发现“惊鲵”是女子。

    最近战狼真是如有天助,那惊鲵,偏巧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唯独对林阡情深意重的洛轻衣!

      

    洛轻衣向来行事谨慎天衣无缝,三峡一战却因信鸽意外暴露性别,使得原本投错视线的金军倏然转移搜索范围。当时,金军负责肃清的“朱雀”正要在为数不多的女将、女兵、女军医、女眷里抓她,却突然间因为高层的关系失调而遗憾地与她失之交臂。

    然而,纵使金军的内部政变救了轻衣,无论如何她都有了破绽,那时的林阡担忧朱雀和战狼联手将她挖出,故而教她的上线落远空混入金军近距策应。说来金军的军队编制原本周全、不太容易鱼目混珠,但谁教完颜匡损兵折将太多、害怕上面问责、故意瞒报死伤、囫囵焚毁尸体?落远空不负所望,顺利潜伏。

    正月战狼离开之后,襄阳之战顺风顺水,加之朱雀投闲置散,落远空和洛轻衣二人一度平安。

    可惜这二月下旬,林阡的死讯实在是晴天霹雳,“泰和南征即将胜出,我军主公却下落不明。陇陕曹王的旧年管辖,竟被那林陌后来居上。”听到这些,连日来洛轻衣再怎样处变不惊,也委实有过一两次情急不安,于是在面对面传递情报时她在最后一句向落远空请示:“我可否蛰伏数日,以免自误并误他人……”

    但话还没说完,帐边就杀机丛生,不得不说这次战狼和朱雀的天罗地网来得太意外——广泛撒网的控弦庄,早就盯紧了这位擅离职守的女军医了……

    “等她或她接头的人放出信鸽再人赃并获?”“现在就抓,他们身上肯定有密信!”危难关头,洛轻衣忽然听见帐外控弦庄的暗号交流,万幸她是个双重间谍。

    也万幸,那帮人急于立功,没有再等,现在就抓……

    洛轻衣一个眼色,落远空立即把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信状物全吃,电光火石间洛轻衣当机立断一把将他拖进一隅杂物堆里按倒,半黑光线下四目相对青城大师兄骤然满面通红全身发热。

    “何故到此鬼祟偷摸!”控弦庄和其余侍卫一拥而入,正待抓奸细,却变成捉奸,掀帘看二人好像正在黑暗中进行着缠绵的前戏?落远空立刻配合她慌忙地穿衣系带,同时先于她出面见人:“我……我与她两情相悦!千万……别告诉夫人!”

    “大人,冒犯了!不知道是您在这里……”他所冒充的这个人物在金军里还算是个小官,虽只接触过两日调查过一日,他却记住了这个人的一切特征和人际关系,便连此人河东狮吼的原配都区分不出他的不同。如此,早就为洛轻衣减轻嫌疑打下了基础。

    当夜,控弦庄对所有行踪可疑女子的全力突击侦查,收获颇丰。确定是宋谍的有一,不确定的有十,其中,支吾说不出所以然来有三,以内急为借口有五,被撞破媾(和谐)合者有三……

    “那宋谍才落网便自刎,不知道她是否惊鲵。我在她物品里找到解码书本,却不确定是第几级。”朱雀说。

    “这书本给我。”北宋时期细作就惯用“密码短语”配“解码密钥”的代码法,战狼当久了细作首领,有时能通过某一级的解码书本,主动破解其上下游的解码方式。纵使海上升明月的交流方式多样,战狼也对之击破不少。

    虽然将其余女子无罪释放,战狼还是低声对朱雀说:“确定之人,毁尸泄愤;不确定之人,宁枉勿纵。”他对黄鹤去也是一样的,事实证明多心是对的。

    “是否牵连过多……”朱雀面露难色,“就像内急,女子确实不太方便,时间长些也能接受……”

    “那不该是惊鲵的优势!”战狼怒斥,“你是我的得意门生,怎可对敌宽容之意?”朱雀大惊低头:“师父教训的是!”

    “内急者,没有人证,必须仔细追查,总有一日会露出马脚。媾(和谐)合者,虽然嫌疑较轻,也不能完全放过,万一和人证在合作唱戏?”战狼说。

    “是!”朱雀认真受教,“徒儿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

    “这中策,怕是也没成功,改走下策吧。”战狼掂量着手中解码书本,直觉那不是惊鲵所有。

      

    这几日控弦庄虽然对内肃清得火热,却也没改变得了金军一路北撤的现状。诸如神马坡、枣阳、光化等地尽被宋军克服,金军重回他们的起点邓唐。

    衣甲、器械、米粮、牛皮、锅釜等军需,委弃太多太急,原是为了逃命,可完颜匡回头一想,真不愿意便宜了宋匪白拿,于是又派二千人回头烧毁,孰料正中襄阳军下怀,他们早已料中了金军会舍不得,于是张网设伏、守株待兔、剑拔弩张……

    毋庸置疑金军又被射得大败,战狼苦于晚拦片刻,下策“精锐随我去西线”的主语,生生被这最后一战折了一半:“唉,怎就这般看重身外之物?!”不得不说,他们几个虽一样老谋深算心狠手辣,但他更看重理想,完颜匡更看重功业,那个完颜江山及其背后元凶,想来则是更看重名利。

    东线仆散揆遗下的精锐,一部分非要扶柩回朝不可;中线完颜匡能剩下的精锐,也比预期少了一半,还未必都给战狼用……这实在是、尴尬极了。

    二月下旬襄阳这几仗,老实说战狼并没有尽全力打,其一,他的执念在最重要的西线,其二,不过是为了跟完颜匡修补关系,帮他把战绩修缮得漂亮点、好对圣上交差而已。同时,他也希望完颜匡和完颜江山能投桃报李。

    换句话说,之所以为襄阳军出人出力,战狼是帮曹王对完颜匡二人以德报怨:曹王不追究你和完颜江山在香林山上的背后捅刀,只希望你俩能认清形势弃暗投明,哪怕权宜也好。饶是如此,伪君子完颜匡和真小人完颜江山还是各怀鬼胎、对他的伸手不置可否。好在令战狼放心的是,从完颜匡和完颜江山彼此的貌合神离看得出,完颜匡和完颜江山幕后的元凶不是经年累月的关系。

    元凶王爷是谁?以前为了成事,现在为了保命,倒是一样绝密。不仅战狼看不出,完颜匡也瞧不见。完颜匡先前卖了个人情给完颜江山令其脱罪,使得江山在帮他打襄阳之战时比政变失败前听话得多,后来完颜匡也有意无意暗示过想帮助元凶翻身的可能,谁料完颜江山还是每次都装糊涂地随口诹几句话打发回来,元凶看来是个不愿被人以把柄控制的主。完颜匡当初怎么对潞王欲拒还迎,如今都在元凶那里尝到报应,眼看着伐宋之战快打完,将来能选的傀儡竟只是那禄禧的主公吴曦了。

    故此,战狼、完颜江山、完颜匡大概是同性相斥,三个人谁都没策反得了谁,江山对其幕后始终守口如瓶,元凶王爷俨然还没有完全消停;完颜匡暗暗掂量起蜀王吴曦,虽然那人没能力安内攘外,那么有多少能力帮自己摄政;战狼则一边为西线的决战投入兵力,一边远程操纵控弦庄部下、与山东红袄寨的内鬼联络……

    “陇陕川蜀是宋匪的根本,第一必除;山东是宋匪的侧翼,最后一拆。”战狼当然要早做准备。

    邓唐出卖吴越夫妇、秦州柏树林构陷林阡,那个红袄寨内鬼是谁?那是曹王和仆散揆在山东之战结束时就要黄掴阿鲁答注意策反之人!潞王被利用所以不知道,完颜匡不在场当然不知道,曹王却知道,林阡很可能也知道,元凶王爷更可能知道!既然这么多人都知道,就都会有拉拢或施压的手段,即便林阡已死、元凶看似噤声,战狼又怎么可以比他们慢?

    不过,二月末中线战事全部结束、战狼正要亲自启程见那个红袄寨内鬼时,听闻西线战局又有变化,不得已还是将山东列为轻缓:“朱雀,你代我去一趟吧。”

    两国交兵逐渐偃旗息鼓,中线东线的宋军刚从战斗状态解除,加之需要协助当地民众重建家园,基本都没那么快去增援西线,但有一个人,这场襄阳之战战狼好像从头就未见过他,本来也没太在意他。这个人,却好像成了岌岌可危西线宋军的顶梁独木,才几天功夫就力挽狂澜,制止了宋军进一步的分崩离析……

    “临喜,你所说宋军的薪尽火传,开始了;不过,我会让他们变作回光返照的。”居高远眺汉江,水浪连空,山色缥缈。岸边城池仿佛在浮动,层云浩荡似要被卷入。

      

    这片景象映入战狼眼,心情凝重,映入赵淳眼,截然不同:“愿众位英雄在此地常驻,欣赏我襄阳战火消弭的风光。”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穆子滕暂时是不走的。

    “不错啊,子滕,你居然记得住。”孟宗政当然也留下。

    “李太白的诗,怎能记不住!”穆子滕虽然心里隐隐为林阡之死担忧,但又觉得他死不了,所以还乐观地笑。

    “王维,王维!”陈旭赶紧提醒,却是强颜对众人,最近他不止一次仔细夜观天象,却怎么也看不出林阡的生命迹象,这次绝境堪称空前,唯能期待还有奇迹。

    “还是没记住。唉,该怎么好!”彭义斌战后便要回山东去了,红袄寨最近和当地金军有过摩擦。

    “以后和木箱妹妹背诗,或许能强迫自己记得。”孟珙笑,与众人一起送彭义斌北上。

    “对了,万年大哥怎么没来?”彭义斌对襄阳十分不舍,一步三回头。

    “他在写书,《襄阳守城录》。”赵淳回答。

    这三个月,襄阳军在外援断绝的情况下,凭借坚定决心、顽强意志、周密指挥和灵活主动的战略战术,以万余孤军坚守城关,大战十二场,小战数十场,牵制了远近大量金军,终于击退二十万强敌的攻击,不仅保全襄阳这一战略重镇,更是直接捍卫了整片南宋国土。

    战后,百姓们在城南树立摩崖石刻纪念,并将他们脚下的城池称作“铁打的襄阳”;赵淳作为主将,还待吸取经验,继续修固城防;赵万年作为幕僚,有关战守之过程,自然要写书记载下来。

    “写书!?”众将都知道赵万年文采斐然,其实也不该过于惊奇。

    “哈哈,众将士都会出现书上。”赵淳笑道。

    “写书的话,有句诗得记录进去。”穆子滕回忆,“‘千辛万苦过江来,教场筑座望乡台。襄阳府城取不得,与他打了半年柴。’”

    “这首是金军不知道谁留的自嘲诗,我和子滕去拆他们营寨时看见的。”孟宗政说,金军辛辛苦苦来到襄阳,在宋军的大教场建的高台结果却成了金兵的望乡台;金军砍了大量树木造了许多兵器攻打襄阳,不过是义务为襄阳人民准备了足够烧半年的柴火。

    “忽然想起赵军师腊八那天写的诗。”大人们在笑,孟珙却脸色一沉,背诵,“襄阳城外涨胡尘,矢石丛中未死身。不为主人供粥饷,争知腊八是今辰……忆苦思甜,只希望金军这三个月给我们的一切压迫,他日我们都原原本本地还给他们。”

    “会的,璞玉。”穆子滕很看好孟珙这孩子。

    “各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义斌便先告辞了……还有,一旦有盟王的消息,都请第一时间告知。”彭义斌离开之前,仍不忘问了这样一句。他和穆子滕等人一样,觉得林阡怎可能死?不过是入魔,失踪罢了。纵然如此,他还是很挂念。

    赵淳听得出,“林阡”,和吴越、寒泽叶都不一样,这名字不是只会引起盟军一两个人的情绪变化。这个人的死,险些在最后一刻给襄阳军拖了后腿。好在这个人又自带强大的复活可能,使抗金联盟居然从上到下几乎个个都坚信他能回来。

    但不容辩驳的是,中线东线的如释重负,都反衬出西线的泰山压顶——

    泰和南征初定,阡陌之伤又起。

      

    (第三部命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