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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依然是郑氏的天下,如今仰望的夜空也与从前没有不同,不管掌权者的争斗如何,百姓们要的不过就是安居乐业,仅此而已。
没想到,三天两夜的不眠不休,自己竟依然精力十足……
是……为何!
“袁大哥,袁大哥——韩军退了!韩军退了——”
“退了退了!咱们青川城,保住了!”
欢呼声骤然而起,坚守了几天几夜的青川守军们叫着笑着,带着无限的欣喜将这个消息四下传递。褴褛的衣衫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颜色,血痕斑驳的脸也早就分不出初始的容颜,在看到韩军下令退兵的那一刻,青川的将士们忍不住胸中澎湃的激情,从西面八方涌向了站在城墙头的那一人。
“云谦大哥,咱们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郑赟谦默默的站在原地,看着众人欣喜若狂的脸,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来。
青川守住了,那么,自己也就该走了!因为一个死人,是不该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
“殿……主子,咱们……”
“走吧。”郑赟谦打断了子胥郎的话,毫不犹豫的一个转身,却在迈步之时被人拦下了。
“云谦大哥这是要去哪?咱们守住了青川城,朝廷必定会重重有赏,此次若不是云谦大哥鼎力相助,我们早就成了刀下亡魂,如今援军就在眼前,无论攻守,都是咱们绝地翻身的大好时机,这般时刻,云谦大哥为何竟要离去了?!”青川将领袁弘城死死拦在郑赟谦的面前,阻挡了他的离去。
几天前,韩大军破凉州,一路压境直至青川,青川郡守张周仕慌了手脚,竟连夜带着家眷细软逃离而去,城中群龙无首,人心涣散,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韩军大将蒙骜阵前击杀了青川守军首领,带兵直逼城门,城中百姓死伤无数,士兵们无法凝聚,青川城池岌岌可危!正是那时,这个自称云谦的男子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在青川城中,手里拎着张周仕血淋淋的人头,将几近支离破碎的青川守军重新聚合在了一起。在那之后的几个日夜里,他与大家一同抗击韩军,更是在阵前重伤了对方的大将军,将韩的大军死死堵在了城池之外。
三天过去,后方增援大军便要达到的消息终于让韩军退去了,而就在这样一个时刻,他居然说要走?!
“青川守住是大家一起的功劳,弘城,我不能留下,你让大家散开。”
“不行!云谦大哥不能走!若没有你,我们别说是守住城池,便是性命也早就没了!如今朝廷的援军就在眼前了,这功劳我们万不可私受!大家说是不是——”
“是!”
袁弘城的一句话得来了众人齐声的回答,郑赟谦站在拥堵的人群里,慢慢回过了头去。
子胥郎站在他的身后,静静的望着他,眼中神色复杂。
不管时局如何变化,眼前这个男子与生俱来的魄力终是掩不住!如果,如果……他再站出来召集旧部的话——
“子胥,带人走!”
郑赟谦岂能不知子胥郎此刻心中的想法!他清楚的知道,若是自己没死的消息大白天下,这刚刚稳定的大郑时局将会起怎样巨大的变化,所以,他绝对不能让这死灰再次燃起!因为这是他曾答应过郑澈轩的话,也是他答应过无瑕的话!
“还不走!”声音变成了厉喝,将子胥郎游离的思绪拉扯,见郑赟谦说完之后再次转身,子胥郎忙示意了身边的手下一同跟随而去,袁弘城见拦不住他们,只好让大家闪在一旁。
沸腾的城池渐渐安静,所有人都默默的跟随着那人的脚步一并移动,直到通往城阳方向的城门前!
门渐渐打开,那要走的与要进的两方人马却就此愣在了原地。
人这一生,总会有很多的不期而遇,有喜有悲,有苦有乐,有思之念之,有不愿相见!而现在,那城门两头四目相望的两人,皆不知心中究竟滋味如何。
两年未见,他已成为高高在上的皇,而他,却成了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活死人!他不该再出现,甚至,不该再活着!因为那是一扇充满了灾祸的窗,一旦打开,结局谁都无法预料。
郑澈轩没有说话,只默默的看着眼前那个男人,勒马静立。京天在旁看见那一幕,不禁胆战心惊的暗吸了口气。
苦了!
竟会在这里撞上了!
看燕王那一身狼狈,想来是几日苦战坚守城池的结果,可他……实在不该再出现在皇上面前了!不管理由是什么,如今的皇上都是容不下他的!
“进城!”眉角微扬,郑澈轩轻轻一碰马腹,吐出了两个字来。城内的守军们一看来人的阵仗与所打旗号,皆禁不住双腿一软,伏下了身来。
边远将士从未见过皇上真容,可再不济,也知道他身边侍卫的服饰与装束,更何况跟在后面的,正是皇上的贴身护卫京天大人。
“随朕来!”
经过郑赟谦身边之时,龙骧的马蹄顿了一顿,郑澈轩依然昂首平视前方,便连身子都未曾弯下,可那口气,却明明白白显示了是对谁而说。子胥郎的双拳在身旁紧握,就在他一个转身准备暴起的瞬间,感到自己的脚腘被人狠狠一踢,听得“咔嚓”一声,他双膝一屈,重重跌跪在地。
“主——”
“住口!”那一脚正是郑赟谦所踢,随着子胥郎的跪下,他身旁的手下皆默默的伏下了身去。郑赟谦没有低头去看他,只轻吸一口气,转过身子,随着龙骧的马蹄一步步向前。子胥郎紧咬牙关双目赤红的将头埋在地上,听着郑赟谦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默默的落下了泪来。
都是自己的错!当初自己就不该再将殿下拉入这场战争!这大郑的天下已是那人的,盛衰荣辱自然有他的朝臣去操心,殿下如今只想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生活,是自己一直以来的野心与不甘,才会令他又陷入了如此境地!
该死!真该死!
“唔!”泛青的指背狠狠砸向地面,子胥郎满腹悔恨闭上双眼。
如今怎么办?!皇上他……会放过殿下吗?!
“公子怎么了?好好的这杯子怎么就摔了!”听碎裂之声传来,弦伊急急放下手中活计奔到了桌边,见无瑕愣愣的捂着左手盯着那桌上的碎片发呆,她忙伸手将之一拉,又拿了一旁放着的长巾覆在了桌面上:“这水刚沸过,热得很,可是不小心烫到了?”
无瑕回过神来,垂眸看向指尖,见有些泛红,怕弦伊担心,忙伸手一握,道:“手滑了,没什么事,这帐内太热,胸口闷得慌,我出去走走。”
他说完抬腿便走,弦伊见状忙将榻旁的披风拿起搭在了他的肩头:“要我跟着吗?外面还下着雪的,帽子可戴好了。”
“好。”无瑕顺从的应了她的话,将风雪帽拉起覆在了头上,又随手拿了手笼将手收好,才撇下弦伊出了帐去。
奚昊下午情绪不对,坐了好一会儿才走,这会子天快黑了,也不知他好些没有。缠绵不在,他又是个不愿烦到别人的主,若是胡思乱想可就不好了。
“公子这是去哪?雪这么大,受了寒可怎么好。”
弓正在不远处给马添草料,见无瑕一人独步,他忙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一擦,疾步迎了过去。
“弦伊在哪?怎么让公子一人出来了。”
“怎就不能一人出来了,这营地前后都是晋兵,莫非还怕人行刺我不成。”无瑕心头烦闷,语气也有了不同,弓见他眉头轻蹙,神色隐忧,知道他心中有事,也不去计较,只微微一笑,道:“奚昊公子方才去了周大夫那头,公子若是去找他,只怕要白跑一趟了。”
无瑕五感敏锐,自然知道弓发现了自己的不妥,想他自跟随白炎入了晋营之后,说是隐退不再过问世事,白炎也只希望他安心养病,不去考虑其他,可实则这么久以来,无论是从自身亦或是大晋的战局,皆事事与他相关,所有的事情便如同一张密网,在不经意间已将他牢牢牵制,他想要挣脱,却奈何深陷其中,早已难以自拔。
“知道了,我随意走走便回去了,弓……”
“便如公子所说,这营地附近十分安全,弓便不跟着公子了,公子走走便回,省得受寒。”弓依然笑着往旁边一退,他知道越是到了这种时刻,公子越是需要自由的空间,因为压在他肩头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若不能让他身心自由放松,只怕他便真的撑不下去了。
无瑕没再说话,只点点头,向前迈步而去。
来往穿梭的巡防军皆远远的闪在了一边,所有人都知道营中出现的这位公子身份非同一般,侯爷也吩咐过,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惊扰了公子本人,除去知道无瑕真实身份的一小部分人之外,更多的人在好奇之余选择了避让,由此,也让无瑕无端的有了感伤。
身边来来往往的全都是自己以前敌视的人,他们所拼命保护的东西,恰恰是自己当初不惜一切也要摧毁的事物,而今,他们依然是大晋的子民,自己却变成了和他们并肩力敌的那个人,这一切究竟是命运,还是……
业障!
雪花突然停止,无瑕回过头去,看见了站在身后将披风举过头顶遮住自己的明威。
“我只是……想陪陪你。”
因为你看来是那么的寂寞,寂寞得让人心痛!你是又在想他了吗?呵……也是,不管经过多少时间,承受怎样的痛苦,你对他的心,都从来未曾改变。
“皇上。”
“看好了,没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
门“哐当”一声被关上了,没有烛火的房间顿时陷入了黑暗,郑赟谦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听着郑澈轩渐渐远离的脚步,透着一丝苦涩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看来,自己终还是……
离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