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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蜀绣庄此刻正通火通明,绣庄上下共百余名绣工皆在细细做活,虽然人很多,却静得仿若无人,大家都在一丝不苟的完成着手中活计,还好这些绣品皆是半成品,倒不至于慌乱难以自持。
无瑕从人群中走过,唤来周明海低声道:“记得以前绣庄有上好的鲸油烛,去点上四盏,将三年前我带过来的琉璃灯罩罩上,烛火太暗,仔细伤了大家的眼睛。”
周明海一听便是一愣,继而低低回道:“那琉璃灯罩庄主十分珍惜……”
无瑕浅浅一笑,示意他照做:“东西是死物,人才是最重要的,大家现在为了川蜀绣庄全力一搏,无瑕岂会在意那所谓贵重之物。”
“是!”周明海应着唤了人一同去点灯火,小侯爷到了无瑕身后,伸手揽住他的肩头道:“大家都在做事,你虽聪慧,然这刺绣的功夫却是不会的,你要来了才安心,我便让你呆在这里,不过既然帮不上忙,便去偏厅歇着,刚退了热,可不能熬夜,你经不住的。”
见他如此说法,无瑕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偏厅,那房间内阁放着平日里休息的软榻,弦伊找了干净的褥子换好,无瑕因刚退热,来绣庄的路上被冷风一吹,身子感觉又有些反复,十分难受,是以躺上塌去,辗转一会儿,终渐渐睡去了。
待他睡着,小侯爷唤了南宫热河和白泽到了一旁,低声道:“此事恐怕有蹊跷,贡品运送都极其严密,一般匪患求财当不会如此不顾一切,咱们都知道无瑕的身份,他身边的人武功都不会弱,绣品不过十箱,霍大哥和弓都在,临安官衙和军营护送那么多人,怎可能连十箱绣品都看不住。”
南宫热河闻言一惊,急声道:“小侯爷是怀疑有内鬼,趁大家不备换走了绣品?”
“倒极有可能如此,云岭在崇庆地界,崇庆如今的郡守章达楷你可还记得?”
南宫热河锁着眉头细细一想,突然出声道:“就是当年带着武相的举荐信来成乐求官职,被咱们捉弄掉进凤凰湖的章达楷么?”
话一出口,小侯爷嘿嘿一笑,当时他与南宫热河刚过十四岁,章达楷带着武凡中的举荐信来到成乐求官职,章达楷那年二十六岁,因是武相举荐,是以言语傲慢,趾高气扬之态令人厌烦,威武侯爷倒是对他还算客气,给了他一个不咸不淡的小官职,而那以顽劣让人敬而远之的孟小侯爷却常带着一干人等将他整得狼狈不堪,一次逃跑之时更是令其失足掉下凤凰湖,偏偏那章达楷不识水性,差点淹死在湖中,被捞上岸之后,不顾威武侯爷挽留,连夜离开了成乐,自此再无音讯,直到后来小侯爷进了东都,无意中得知他竟被武相强行安插了崇庆郡守一职。
见南宫热河对着自己摇头,小侯爷讪讪的挖了挖眉头,道:“当年的事你也有份,别装得如此无辜。”
南宫热河冷嗤一声,道:“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你孟小侯爷整死人不偿命,我记得当时那章达楷刚到成乐时眼睛长在头顶上,连见了侯爷都十分不敬,最后跑的时候却是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不见了踪影,当真是被你整怕了。”
“这临安龙家背后有相府撑腰,听无瑕说,又曾经是川蜀绣庄竞选贡品的对手,龙家的老爷子与临安郡守是八拜之交,绣品丢失处又正好处在武相的势力范围,这么多巧合,你们不觉得可笑么。”
“如此一说,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一个设好了的局!”
“蜀绣这几年深为富贵人家所青睐,此次更是击败了苏绣成为了钦点贡品,十箱贡品却只丢失一箱,你们以为如何?”
白泽听完恍然大悟道:“剩余的贡品自然还会进入宫中,然丢失了绣品,无论是官差还是绣庄都会受到牵连,而蜀绣名气已出——”
“只要川蜀绣庄一垮,龙家便会坐收渔翁之利,他们只要适时的站出来接手,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垮最大的对手得到了蜀绣的经营权。”
“商场如战场,生意人为得到利益同样可以不惜一切手段,而若垄断其经营,便如同掌握了巨大的财富,财富能带来什么,咱们都知道。”
财富能够带来名誉,地位,和军力!
“整个大晋当不止一个龙家,武凡中的手伸得太宽,他操纵着这些人为他敛财,然后发展兵力,与赫博多内外勾结,他的存在对于大晋来说便是一个毒痈,日积月累已经使其溃烂,要想将其剜除,当要舍得血肉,怕只怕,剜除之时整个大晋也已经伤痕累累,白骨森森!”小侯爷轻叹一声起身走到门边,站了半晌,回头对南宫热河和白泽道:“宫里定不日便有圣旨下来,此次衢州一事闹得太大,皇上必定震怒,然粮草已经丢失,咱们还得想办法追溯根源,找到出手之人,否则这种事情必定还会发生。”
“小侯爷可有怀疑之人?”
小侯爷却没有回答,只是回头去望天上明月,微微一笑,脑中浮现出一个人来。
明威!
脚步在门外来回踱了许久,明威抬头望着龙府二字,脸上不经意间闪过了一丝厌恶。
门口站着的仆人见他踌躇不前,忍不住下了台阶,讨好的到了他的跟前,道:“明威少爷,可是知道老爷今日回来,特地过来请安的?老爷刚到了不久,少爷进去吧。”
明威的眼中顿时现出了一种难言的神色,带着几分期待,却又夹杂着一丝痛苦,顿了顿,终还是抬步进了大门。
水榭长廊的守卫比平日多了一倍,明威冷冷的看着那一切,嘴角浮现了一丝不屑。
坏事做多了的人,自然会比别人小心几倍,且这一类人,必定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
走到门边便要开口,却被门内说话声莫名的压下了声音,明威站在门外,没有吭声,静静的听着门内的对话。
“相爷十分恼火,少聪,你这次事情做得很不漂亮。”
“爹爹,那孟小侯爷根本不像传闻中一般只是个顽劣不懂分寸的纨绔子弟,明威都伤在了他的手里,本来按计划,我们是将川西军拉去长逾,没想到他们很快便赶到了衢州,若不是咱们动作迅速,只怕损失远不止那么点。”
“明威受伤了?有没有事?”
只是简单的一句问话,明威的心头却突然便是一酸,他的唇嚅喏了一下,正欲推门,却又听那略带了苍老的声音道:“他是个杀人利器,平日里你多给他一点甜头,不要老是打他,他不过是爹爹年轻在外犯下的一个错误,若非还有点用处,爹也不会留他在龙家了,你若不耐,便当他不存在,需要了再叫他。”
伸出的指尖突然便颤抖起来,青筋暴露的双手紧握得咔嚓作响,明威的眼中燃烧着怒火,心却若跌入冰窖一般,冷得可怕。
“你在这鬼鬼祟祟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嚣张的嚷嚷声,龙怀宇提着个鸟笼子走到了明威身旁,不屑的看了看他,然后伸手推开了门。
门内两人与门外两人顿时面面相对,龙万云突见明威站在门口,脸色微微一变,龙少聪却冷冷一笑,斜觑了明威一眼,道:“你来得正是时候,你自己向爹爹请罪,衢州一事相爷可很不高兴。”
明威抬步跨入了屋内,一步步走到了龙万云面前,双眼不避的望着他,缓缓道:“原来我不过是你年轻时在外犯下的一个错误,那么我娘呢?她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龙万云被他问得有些恼火,拂袖转身,到了桌旁坐下,也不去望明威,只沉声道:“听说你受伤了,没事便去歇着,有事我会叫你。”
“我在问你,我娘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明威突然怒喝出声,声音之大令屋内三人皆是一惊,龙怀宇将鸟笼子一丢,冲上前便要去打明威,口中叫嚣道:“好你个野种,也敢如此大声跟我们说话,反了天了你。”
那两人还未来得及出声警告,龙怀宇已经一个趔趄,手臂被明威扭得反转向后,疼得跪在了地上。
“不要伤到他——”龙万云疾步奔上前,满脸心痛的伸出手,却又不敢强行从明威手中拉过龙怀宇,明威低垂着头,双眼却径直的望着面前的男人,带着一种嘲讽,口中发出了冷笑:“不要伤到他,你看看他,整天游手好闲,一无是处,你却处处袒护他,我呢?我为龙家出生入死,我又得到过什么?”
“你现在是想跟我算清一切吗?别忘了是谁养了你这么多年——”
“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明威松开了手,大笑着向后退去,看着面前那对自己毫无情感的父亲,轻轻的摇了摇头:“既如此,当初何必要了我娘,或者干脆在我出生的那一天便杀了我,养育,龙万云,你让我觉得恶心——”
“明威——”看着那不顾一切狂奔而去的人,龙万云的脸色一沉:“让人看着他,别让他闹出点什么事来,现在临安如此不宁,孟白炎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说那川蜀绣庄的幕后主子也出现在了临安城,看样子事情有些棘手了,去让人盯着绣庄的动静,若有何不对便马上来报。”见龙少聪转身便要离去,龙万云又叫住了他,似乎有了一丝犹豫,但马上便被冷漠的语气所代替:“明威若是有任何不轨的行动……”话语微微一顿,继而那人身子一转,背对着龙少聪道:“便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