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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愿报名的军士分别集中在成都和白市驿,重庆周边的就在白市驿集结,自从兵士们来到后,街上张灯结彩,到处贴满了欢送或者祝愿的标语。出征的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完,莫小寒他们就练些简单的整训,将队伍练得有组织有纪律些,这是战斗力的保障,而射击、拼杀之类将在调赴湖北驻地之后才进行训练。
一整天下来平时都是扛锄头拿锅铲的男人们难免各处酸痛,但莫小寒练过武生行,前前后后又跟康五习了些招式,因此倒不觉得累,同屋的几个可就苦了,每晚下训都叫着哪哪儿都疼,躺着趴着都睡不着,于是他就把给师傅按摩那套用在了他们身上,但一按他们叫得更惨,连嚷:“不用了,啊呀,我好了好了!”
但这趟叫完才发现确实舒坦了不少,被堵着的经脉从脚底畅通到天灵盖,这下好了,几日里莫小寒的休息时间就没得闲的,这都多亏了同屋一个小他一岁的少年四处宣扬,把他的手法吹得神乎其神。
最后莫小寒无可奈何了,委婉地提示他,“小吴,你可真是个小喇叭。”
那个少年有些憨厚,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嘿嘿笑,“梁哥,怪不好意思的,邻里们也都说什么消息让我帮忙递绝对传得快。”
莫小寒只好摇摇头,对他微笑,少年再次咧开了嘴角。
至于为什么他叫莫小寒梁哥,那是因为十七年前的寒露那天,天将将亮,四下还有些灰暗,莫家班那位小师姐爱极了吃糖,头天晚上师傅答应了今日准她出门买糖,于是天透了第一缕亮时她已经穿戴得像个粉团子了。兴冲冲地打开门却发现外面躺着个奶娃娃,厚实的棉花襁褓裹着,除了一把长命锁和写着梁修的纸条别无他物。自此他被莫家班收养,因在寒露那天被捡到,师傅取了莫小寒的名字,其实他本名是叫梁修。
从前幼清也问过既然是寒露这天,为何不叫莫寒露呢?他是怎么回答的?大概是贱名好养活罢。
在开赴战场的前一天长官允许本市兵员回家做最后的告别,但莫小寒没有回去。师弟无非是哭哭啼啼,师傅倒是不管他的,那天他告别时师傅说要走就走吧,这十几年没有白养他。
至于那个丫头,她肯定是生气了,幼清骨子里还是有些骄纵习气的,自己不声不响地参军定是惹恼了她,不然即使他告知了在营中不便联系,以幼清的身份怎么会找不到他,怎会几日里一个信儿都没有。
不过恼他一番更好,他没有把握能再回来,希望这个姑娘气着气着就忘了他这个朋友吧。
但这几日俞幼清的确出了门,还不止一趟,早出晚归的,往来一趟白市驿够用的很,但她并不是去找莫小寒的。
七星岗的一家豆浆店最近好像得了俞小姐青眼,三日以来康五陪同俞幼清日日都去,早晨便到店里坐着,下午时分才离开,这第四日她倒是走得早,不到中午就打道回府。
往往两人点上三碗黄豆浆、一叠油条,中午便是豆花饭,但俞幼清不太爱吃,大多数进了康五的肚子。喝多了豆浆自然尿急,他不敢轻易离开幼清身边,假意轻松面上不显,实则苦了这位康先生。
终于第四日结束了此等折磨,他们二人被请入了豆浆店背后工坊,前店后坊是这类小店的通常模式。但这里可不是普通小店,据说这里能弄到磺胺,是货真价实的黑市。
后面的工坊很忙碌,小工不停往石磨中加豆子,头道浆由两个人操作滤帕过滤豆渣,最后一口大锅煮的沸腾,还有人在另一口灶上点豆花。
但撩起一方竹帘后面是更奇异的世界,这里摆满了稀奇玩意儿,丝袜、力士香皂、牙粉这些随着前线战事影响货运而变得稀缺的物资在这里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俞幼清还没看个明白就又被迎进了下面的地窖,康五下意识地拦住她,要走前边,但带路的停下了盯她一眼,幼清冲康五摇头,都到这儿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地窖却空无一物,人也没有一个,带路的将他们带到就退了出去。没有电灯只点着几盏油灯,整个空间是昏黄的,大热天的她身上起了一股凉意。
“要救命的玩意儿,看在敲了三天门的份上阁下不露一面吗?”
低低的笑声在连接地窖与另一不知名空间的甬道中响起,撞在泥壁上回音仿佛在空气中抖动震荡。
这时一个很高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很白,像只常年待在这地下不见阳光的骇人老妖。的确,老妖,他的年纪不小,但脸上的皮肤似乎绷得很紧,不见一根皱纹,头发是黑里夹白。
他只远远的站着,康五知道这是要搜身。果不其然,又从楼梯处下来两人将他们上上下下的搜遍,确定他们没有带武器才退出去,那个怪异的男人才走近到一张黄梨木的椅子前坐下。
“小姑娘,你要的东西可不便宜,美国人才用上呢。”
幼清原本以为他的声音应该是尖细的,没想到竟如此浑厚。
“价格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既然能打听到这里,自然是懂行情的。”
那个男人伸出两根手指也不开口,像是不信她吃得下这个价,敷衍也都懒得,像被凡人扰了的精怪,只想快点打发了她。
“你能有多少?”
“一盒两根,最多卖你三盒。”
“我要五盒,九根。”
“小姑娘,可不止你要这个货,长官们那边也在收罗,我这颗脑袋还是要留点给带枪的。”他直勾勾地看着俞幼清,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像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胃口这么大,又像是在嘲笑她居然跟他这个黑市贩子讲价。
俞幼清迎着他的目光也回看过去,思考了片刻将手提袋打开掏出一个牛皮纸包,沉甸甸的包了不少小黄鱼。
她数出六根递到那个男人面前,男人正准备伸手接时幼清又将手中的金条背到身后,冷声问道:“货呢?这么金贵的东西我当然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只听他干笑两声在墙上摸索一会抽出一块砖在从里面掏出了三个铁皮盒子放在了桌上,俞幼清将金条放在盒子旁挨个打开了盒子检查里面的药。自从西药在中国掀起浪潮以来不少黑人商家回收了包装灌些不值钱的粉,假药十分泛滥。来这儿之前她特地问过俞家资助的医生对磺胺还算略知一二,确认货没问题后才拿上和康五一起离开了。
回到俞府时老太太正在等她吃饭,这几天她用了各种借口掩饰自己出门的理由,要是被知道她去了黑市老太太不得把她关起来。
现在俞自牧很少和他们同桌吃饭,从前他一门心思读书想考大学不知哪天转了性对经商感起兴趣,这几年老太太身体也不大好就随了俞自牧去,先跟着房经理学学也好。他似乎真做得很起劲,饭食通常是那位表姐做了给他单独送去。
对,家里来了个表小姐,说是杜姨娘兄弟的孩子,家里遭了难来投奔姑妈,什么活儿都能干只要能收留她。老太太见她还算本分又能干就留了下来,没想到俞自牧与这个杜小霓颇为投缘,起居饮食都由这位姐姐照顾了。
奶奶果然又问她去哪儿了,俞幼清只管打着哈哈。
“四处逛逛去当监工,我拿了这么多东西出去自然要去督着有没有用到位呀。”
今日奶奶却不像前几日一般应了她的敷衍,只是冷哼自顾自的用饭,直到俞幼清都快觉得这一茬儿已经过了时才突然像是在回应她的形迹可疑,“明天人家就要走了,想去送你就正大光明的去,缺什么问家里拿就是,在外面四处筹还不如直接开口。”
幼清既心虚又受宠若惊,忙将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连连点头想要长篇大论地抒发她奶奶的通情达理,但俞贺氏没给她这个机会。
“吃过饭歇会把东西带好,今日就到白市驿那边住下,都找几个人跟着,明日就你那起床的架势等你到了会场人家船都要开到汉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