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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从此茫茫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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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凤佩被我紧紧攥在手里,冰凉彻骨,父亲的每句话似是冰凌锋利地扎入我的心里。

    “当爹的不会害你!忘了这一切,不要像爹现在一样,不敢畅快的活,怕九泉下你的母亲伤怀;更不敢痛快的死,怕见到你母亲汗颜。生不如死,死不如生,感情最是恼人的玩意儿!为自己活着才是真的。你明白爹说的话吗?”父亲双目通红像是着了魔般。

    我看着眼前的玉凤佩,幽幽地泛着高贵白洁的光,似是母亲充满祈盼喜悦的眼眸闪烁的光亮,可随即那朵光亮渐渐的转变成绝望,默默流露出无助哀伤。

    再坚不可摧的爱情,也终究抵不过时间的凌迟。

    金龙玉凤,如此华贵神通的圣灵竟然败落在世间龌龊的欲望里。二姨娘说的对,感情,不过都是自己编自己的故事哄着自己玩罢了。在残酷艰辛的生活里它果真一文不值。

    父亲,为什么告诉我如此静好的故事却又亲手将这份美好结局击得粉碎?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毁灭了我对爱情的所有期望?

    父亲果然是个精明的商人。

    “我若执意选择我的生活呢?”我倔强地说道。

    “你嫁到钱家,淮兰溪死。”父亲起身躺回榻上拿起烟枪。

    “若他死,抬到钱家的花轿里将只是我的尸体。”我恨恨地说道。

    “所以,你要活着嫁到钱家,或许你哥哥们会放他一条生路。你还小,有些事需要父亲替你打算。早晚都要嫁,不如换他一条命,你不亏。”

    生意人的账码!杀人不见血!

    “啊——”我恨恨地将那玉佩摔的粉碎,一如已经碎成灰的自己。

    灯头跳动着蓝色的火焰越来越暗。昏暗的书房里失去了往日的欢语变得寂静异常,气若游丝的我聆听着自己孱弱的心跳声,我将手放在灯头之上,一阵灼痛顿时从手尖之上穿过手臂直钻进心里。

    死,果然是奢望。

    “答应我两个条件,我便如你所愿。”话一出口,人已绝望。

    “你能想通是好事,条件尽管提。”父亲松了口气,起身横卧在榻上吐出一口烟。

    “第一,放了淮兰溪,我要亲眼看他安全地离开南山城。”我心似刀割般疼痛却淌不下一颗眼泪。

    “留着他你哥哥们断不答应,让他哪里来哪里去。”父亲算是答应了。

    “第二,我要云苓陪嫁,生死不得返回南山城。”我收起眼泪,平静地说道。

    “这是她的福气。”父亲笑了,连眼底都泛起了笑意,这笑却让我不寒而栗!想来这个女儿全不及钱家送来的妆奁丰厚值钱吧。

    我幽幽说道:“不日我会将你的话带给母亲!得知你如今的种种,对于她或许是解脱!”

    “你母亲未必如你所想!你可以问问,那金龙佩上被她摔出的裂痕还在吗?”父亲不疾不徐地说道:“慈儿,再好的感情也有疲倦的时候,就如那金龙佩上的裂痕无法修复!”

    “即便如此,母亲仍愿意带着它离开不是吗?对于她的感情她从未放弃,只是对于你,她是彻底失望罢了!”

    “失望?”父亲憔悴的面孔中多了一丝惊异,布满血丝的瞳仁里蒙上层光亮,只听他呜咽道:“于她,我是个罪人!”

    对于这突来的痛哭,我心里涌起莫名的厌恶。或许这正是他多年来所需要的宣泄,这哭声算是彻底倾尽了他心里对母亲残留的那丝眷恋和愧疚。

    从此,他解脱了。

    云苓继续留在我身边小心的伺候着,她的双手依然完好,只是精神大不如前,时长一个人呆坐着,不叫就是一天。那日,张妈妈发疯一般冲进柴房用身体挡住了即将烙在云苓手上的铁疙瘩救了她。听说她要陪嫁,张妈妈顶着毒辣的日头、忍着烫伤的剧痛一次次跪晕在我门前。我漠然地看着呆滞的云苓竟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我非菩萨,度不得人,救不得己,浮萍而已。

    转眼到了婚期,端坐在菱花镜前任由丫头们涂抹红颜。若不是为了救他一命,我总不会捱到今天。父亲那张黝黑无情的脸浮现在我眼前:“出嫁的路上,自然会安排你见到他。倘若抬到钱家的花轿里只有你的尸体,令我楚家颜面扫地,那淮兰溪将会被碎尸万段丢到后山喂豺狼。”

    最重要的,还是楚家的利益。

    我猛地睁开双目,心口一阵裂痛,强忍的眼泪幽幽地噙在眼眶里来回打转不敢落下。

    死是奢望,可好好活竟也成了奢望。

    “哟,你看我们新娘子多漂亮!”二姨娘扯着嗓子夸张地高声叫道:“来来来,快把这金銮彩凤如意冠戴上,这可是你父亲专门请工匠为你赶做的。”

    “我就说嘛,咱们妹妹就是贵人命。”三姨娘少有的空闲来瞧热闹。

    二嫂急匆匆进来说道:“哎呀姨娘们,花轿都进城了,怎么还在这里说笑,快快快,父亲吩咐我们到前厅招呼客人,快走吧。”

    二姨娘忙不迭道:“好好,快去喊你大嫂,咱们女眷一并过去。”

    二嫂白眼一翻,嘁道:“那猴一样的人不比咱精明。早过去了,要巴巴的等老爷子开口,怎么能显得人家乖。”

    二姨娘一听顾不得说话,当即领了众人往前厅去了。

    锣鼓奏乐,唢呐贺喜,鞭炮脆生生,人面笑盈盈,好一派人间花嫁万事春,金宫朝贺楚家喜。

    我看着镜子里的新娘,渐渐地模糊了那张脸,竟一时想不起这浓妆之下的陌生究竟是谁?

    镜中红颜,不如花新。

    刚出城门,花轿停了下来,难道是兰溪?我正迟疑,猛听得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路还远,换车吧。”说着一只大手伸过来,停在空中。

    透过薄如蝉翼的镂空红丝盖头,看着那修长的手就这么擎在半空,等待我的回应。

    半晌,我将左手放进那只大手里,指尖轻触,双双微颤。

    我僵直地伏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不敢妄动。

    花车开动,我心绪难平。终究,还是不甘心。

    出城约莫十来里处,只听外面一阵马蹄声。

    “来了!”我一把扯下盖头朝一旁的小路左右张望。小路上稀稀拉拉的走着几个挑担的行脚,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跟着迎亲队伍,我定睛看去,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周伯边驾辕边朝花轿这边张望。车篷敞开一角,被五花大绑的兰溪一脸悲怆,他努力挣扎地直起身子,突然高声唱起: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我心里一紧,只听这被淹没在吹吹打打的唢呐乐器声中的悲音,不觉得泪眼朦朦似雨下,心头惶惶如刀割;想出声喊他,可喉咙里却似黏了灯油般发不出丝毫声响;想跳车寻他,可这一跳便是枉送了两条命在这迎亲的路上。费此周折不就是为了让他活着?如此更加明了世间一切果似注定,真是万般不由人。一时间无奈悲痛只得一口闷气吞咽而下,瞬间气急攻心,只觉得胸腔里如撕裂般阵阵绞痛。

    两条平行的路却走向不同的两个境遇。一个继续着高墙寂寞,一个继续着颠沛流离,一切仿佛是新的开始,可一切又全都是旧的延续,唯一庆幸的,从此后虽是两种人生却是同一惦念。或许还有惦念,抑或许相忘天涯。

    兰溪,你会怪我吗?兰溪,我身不由己......我愕然。

    身不由己!突然想起了云苓。

    原来,果然是各人有各人的身不由己。

    花车吱吱呀呀地发出响声,前面那辆车上意气奋发喜气洋洋的新郎官,怎么也想不到身后刚刚上演了一场人间的生死别离。

    虽是生离犹如死别。

    那时游玉南山还取笑兰溪信口胡诌,山就是山,水就是水,怎你却胡诌个观山不是山,观水不是水。不是山,不是水,眼前看得着摸得着的是什么。切。

    从此后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山水意浓浓,纵是难再逢。

    兰溪,此时此刻,我便懂了。

    北山城,与南山城左右相邻,中间隔着一重白灵山却仿佛隔着整个世界。我不想去。可下半生却已然和这差缠错合密不可分了。

    下半生,好漫长的岁月。

    是多少日子呢,三五十年?抑或,呼吸之间!

    刚进城,花车停了下来。还是那个声音,还是那双大手,还是......那个宽厚的臂膀。

    “来!到家啦!换花轿!”他言语中透露着无尽的喜悦。

    钱家门楼气派庄严,匾额高挂,灯笼高悬,鞭炮鼓乐齐鸣,鸳鸯彩凤与飞,处处宾客满座,个个喜逐颜开。

    我被众人簇拥着起身下了花轿。

    “迈火盆!红红火火新日子!”喜婆洪亮高亢的道彩一出引得众宾客齐声叫好。

    “跨马鞍!一生一世保平安!”又一阵拍手叫好。

    ......

    “拜天地!拜高堂!......”

    “送入洞房!”随着喜婆一声戏谑高嗓,我便又在众人的哄笑喝彩声中被簇拥着禹禹前行。

    身不由己。我再次想起这个词。

    一人之力,尚抵不过五人成行,又怎么能抵得过命运。

    我又一次想起了云苓。

    洞房里花帐轻幔,喜庆非常。八仙桌上百果罗盘,西墙榻上横陈着高高落起五颜六色的金丝绵绸吉祥被,榻旁的鸳鸯炉中檀香袅袅;东墙下的喜床上撒满了桂圆、花生、红枣、栗子、核桃等干果。想是宾客幼子,不满岁的样子仅穿着红肚兜横爬在喜床上将手里抓着的红枣塞进嘴里。

    “麒麟送子!好兆头呢!莫怪!莫怪!”喜婆挥着帕子边示意抱走孩子边向我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