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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乳娘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旁边的丫鬟说乳娘已经守着我哭了三年。我正怀疑她哭了三年怎么还没哭死,接着,乳娘便真的晕死了过去。
我抬手便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乌鸦嘴!”
这一巴掌虽然打在我身上,却吓得丫鬟们跪了一地,连连说着“奴婢该死!惹三小姐生气了!奴婢该死!惹三小姐生气了……”一边说一边如捣蒜般磕头求我原谅。
我看这一屋子的丫鬟不下十人,却是动作整齐,异口同声,就连语调的抑扬顿挫也是一模一样,就像事先排练好了似的,不禁疑惑起来:这个三小姐,难道是个很难缠的主儿?
三小姐诚然是很难缠!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当时我醒来只有短短几分钟,然后觉得头晕目眩,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只记得吐出一口又腥又臭的浊物,然后又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距离上次苏醒已过了整整一个年头。这一年中我很是郁闷,常常不吃不喝坐在花园的梨树下发呆。刚开始丫鬟们在花园里见到我犹如惊弓之鸟,立刻躲得远远的。现在,见到我,仍旧躲得远远的,只不过不再如惊弓之鸟一般,有几个胆大的甚至还敢窃窃私语一番。
“三小姐自从上次开魂失败后,整个人都变了。”
“是啊,这一年来从没打骂过咱们,三小姐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好的脾气?”
“我看三小姐不像是脾气变好了,更像是……更像是魂儿丢了……”
“要死了!可不敢乱说!要是让三夫人听到非拔了你的狐狸皮做垫子!”
“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猜。上次给三老爷和老太爷送茶水的时候,还听三老爷说,怕是三小姐在开魂的时候把本命狐伤着了,致使七魂六魄有损伤,所以才会是现在蔫蔫的样子。”
“唉……如果三小姐一直这样,对咱们下人来说倒是挺好,可怜了三夫人,被三老爷关在练功房里,都四年了也不管不问……”
……
我没有想过自己的耳朵会这么尖,眼看那两个丫鬟距离我的梨芳苑有五六百米,可是她们的谈话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梨芳苑是我的闺阁,里面种满了梨树。现在正值梨花盛开之际,满枝满桠的梨花将我的小院落装点得洁白如雪,有风吹过时,飘飘洒洒,迷迷蒙蒙,如同梦境。
但我发现我真的是在做梦,而且是长达一年未曾苏醒的梦。梦里我是芩府的三小姐,而芩府的三小姐叫芩祸儿,是只活了三百年的火狐狸。
狐狸?没错,就是狐狸。芩府是狐狸府,所在的位置叫梨峰。梨峰是座仙峰,也是个狐狸窝,住着几十万只狐狸。芩府是梨峰这一带少有的大户人家,府里有四位老爷,但我只见过三老爷和四老爷,也就是爹爹和四叔。没有见过娘亲,也没有见过四婶。刚开始错把乳娘当成了亲娘,原来娘亲是被关了起来。
听说我的这位娘亲对我是宠爱到了极点,生生把我惯成了小魔女,惹祸精,所以闺名便起做了“祸儿”。为此,大姐还很是嫉妒一番。
大姐也是爹爹的女儿,因为生得美,血统高贵一些,去了一个听起来很嘚瑟的宫殿当差,为此家里很是得意。听说大姐回家的时候,十里八乡都跑来把她当神仙朝拜。其实我们都是神仙——狐仙。只不过神仙还分三六九等。像那些丫鬟们,她们是最末等的狐仙,没有什么法力,只不过比凡人多活个几百年而已。
二姐也是爹爹的女儿,是我的孪生姐姐,只可惜刚出生就夭折了。这也是娘亲对我百般宠爱的原因——她把对二姐的爱,全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应该去看望一下我的娘亲,虽然某种小概率事件改变了我的生活,但我不能再继续坐在梨树下发呆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在哪里演戏不是演?何况现在演的是娇生惯养、飞扬跋扈的三小姐。至少比早起晚睡辛苦编程的蓝领强吧。
我唤来春花和秋月——我的贴身丫鬟,吩咐她们去厨房给我做些吃的:“用新鲜的土豆,削成薄片,裹上勾芡和淀粉,在油里用小火慢炸。”
我见春花和秋月瞪得眼珠子都大了,便改口道:“随便拿些糕点来吧。”
春花和秋月办不到的,乳娘却总能办到。就在我一边拿着桂花糕沾臭豆腐吃,一边欣赏春花和秋月诧异的表情时,乳娘把一盘子黑不溜秋的炸土豆片放在了我的面前。
一闻那焦糊焦糊的味道就知道没有裹淀粉和勾芡,而且油的温度也太高。这玩意没法吃,会中毒的!
我扔掉沾了臭豆腐的桂花糕,说道:“珣姨,我想去看看娘亲。”
珣姨的脸色立刻精彩起来。
在变幻了几种颜色之后,珣姨高兴地说到:“小姐,你终于都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了?我一脸迷惑。但我看到春花和秋月竟然瑟瑟发抖了起来。我无声感慨道:“这个芩府三小姐,恶名还真是不小,把府里的丫鬟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我还没有感慨完,珣姨又抱着我哭了起来,边哭边絮叨:“老奴能活到今日,全靠三小姐照拂,三小姐就是老奴活下去的动力,三小姐昏迷那三年,老努日日乞求圣姑,让圣姑保佑三小姐逢凶化吉,后来三小姐醒是醒了,却什么都不记得了,都说怕是七魂六魄受了损伤,三小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老奴也活不成了……今日三小姐总算痊愈了,真是老天开眼,圣姑保佑!老奴这就禀告三老爷……”
珣姨的这些话,在我醒来的一年时间里已经说了不下三百遍,平均一天一遍,听得我厌烦无比。我真想对她说:“你家的三小姐早就仙逝了,你现在抱着的是只孤魂野鬼!”可是一看到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却又不忍心。
听说这个珣姨很是命苦,八百多岁了才怀上孩子,可谓是老年得子。然而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为此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的。有一日不知怎么就闯到芩府来了,直奔娘亲的卧房,外院加内院几十名护院愣是没有将其拦住。
后来爹爹说是我的哭声刺激了珣姨,令她又发了疯,而发了疯的人是没有痛觉的。所以当珣姨闯进娘亲的卧房时,浑身鲜血直流,模样惨不忍睹,要多吓人有多吓人,而她却浑然不知。
估计娘亲看到突然闯进的珣姨时震撼得完全傻掉了,呆在那里任凭珣姨将我一把抱起。然后娘亲才反应过来我被一个血人抢走了,接着大呼小叫呼唤家丁。
其实珣姨将我抱在怀里的时候就已经清醒了,她听我哭得有气无力的赶紧给我喂奶,完全不顾将她包围起来人数多得任她三条命也走不出去的家丁。
娘亲估计真的被吓傻了,在最不该刺激珣姨的时候,对着珣姨大喊:“把孩子还给我,不然我让你死无全尸!你这个老不死的杂毛狐狸!你这个断子绝孙的下贱坯子!”
好在珣姨当时已经神志清醒,没有受到娘亲气话的刺激,将我喂饱后又轻轻抚摸我,拍打我,将我哄睡,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将我交给身边的家丁,最后才跪在地上向娘亲赔罪。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娘亲不会原谅一个疯子,尤其是给孩子带来危险的疯子,势必要处死这个可怜的老妇人。但珣姨确确实实好好地活着,不仅活着还成了我的乳娘。这其中应该是爹爹的功劳。
然而实际情况却让全府的人大跌眼镜:娘亲没有理会睡熟的我,而是一把扶起赔罪的珣姨,抹着眼泪说:“好姐姐,你别这个样子。看你比我年长一些,我就叫你姐姐吧。看你奶水这么充足,应该也是孩子刚刚夭折吧?咱们都是苦命的女人,我家小二也是刚刚过世。我光顾着伤心小二,就没有照顾好小三。月子里不能伤心,我这一伤心就没了奶水。小三的嘴巴又是刁的很,换了几茬奶娘都不合适。我看小三是爱吃你的奶水的,你和我们家小三也真是有缘,我也就冒昧问一句,姐姐留下来给我家小三做个乳娘可好?我们芩府是大户人家,断断不会亏待了姐姐的……”
这些话是珣姨背给我听的,她说这三百年来每年给三夫人过寿都会背上一遍,以感激三夫人的收留之恩。如果不是三夫人大慈大悲、宽宏大量、菩萨心肠,她早就是孤魂野鬼一只了,哪里还有荣幸伺候三小姐?
珣姨给我说这些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可能!肯定是珣姨当时神志还没有清醒,以至于记错了一些事情,要不然就是娘亲当时脑子坏掉了,才干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不然的话谁会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一个疯子哺乳?除非那个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