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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先得活着
山杏临走时,经过那位刚刚见到过的义学的管理者,轻声地问了一句话,
“你没有话跟我说吗?”
老先生怔了一下,看到山杏已经快步离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应该跟上去的,赶紧颠颠地撵了出去,临走时,回头扫了一眼班上的老师和同学,摇头叹息了一声。
把人送到大夫那里,倒是没有大碍,只是撞得猛了,晕了过去,醒来再看看,如果没有呕吐头晕等症状,就应该没大事儿,山杏也明白大夫说的话,不过就是看看有没有留脑震荡后遗症罢了,
“你再给他给做个全身检查吧,看看有没有其它的伤。”
山杏在看到少年衣领边一道延伸进去的细小抓痕时,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大夫倒不在乎多做个检查,反正有人付诊费的,所以就解开了少年的衣服,山杏很知趣地退到了门外,虽然她本人并不在乎这些小细节,但她身为世子夫人,总要顾及丈夫的面子,不能任性妄为,只是在她听到万钦山一声细微的抽气声时,就证实了心里的猜想,她已经不用去看少年人身上的伤痕了,看来,义学,是需要好好的整顿一番了。
山杏再没有进屋去,只是在外面听着屋里的声音,应该是在大夫给少年人上药的时候,少年人醒了,发现有只手在自己身上摩挲,少年立刻惊叫起来,刚刚醒过来的他,并没看清楚现场的情况,自顾自大喊着,
“不要,走开。”
接着就是止不住的抽泣声,以及挣扎的唦唦声响。
山杏的拳头一点点攥紧,又一点点放开,她把头仰向天空的方向,在看到棚顶的时候,笑了,人就是这样的,以为一抬头就看到明媚的天空了,结果,却发现被棚顶挡着,根本看不到那一片蓝,那记忆中的纯净蓝色,只是存在在自己的记忆中,而生活的真实,给了你重重的一击,让你醒悟,别做梦了,生活中多的是阴暗和肮脏。
“山杏,没事儿了,只是些皮外伤。”
万钦山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站在外间的山杏,那紧绷着的身形,就知道她把里边的情形听了个差不多,
“上了药又睡着了,等他醒了,我们仔细问问,总能解决的,我不会放任一个孩子遭遇这些。”
万钦山的承诺并没让山杏好过多少,
“我还想着把义演交出去,交给朝廷管理着,现在看来,还是握在我自己手里比较好,在我管理期间都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把这些孩子们交给别人,那发生这样的事情时,还有谁能为他们主持正义呢,那个孩子吓坏了,说明这样的伤害不是第一次。”
“是啊,不是第一次了,身上的新旧伤都有,有已经落了疤的,有刚定了血痂的,还有一些新鲜的伤痕。”
万钦山一想到那孩子身上的伤,也有些气愤,虽然都是些小伤,但明显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这样明目张胆的为所欲为,欺凌同窗,他就不相信班里的先生会不知道,如果先生们知道,却依旧放任,这事儿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山杏转身进了屋子,也没过多的顾忌,而是直接坐到了床边,老先生已经有眼色的去搬椅子了,却在看到世子夫人坐在床边时,颓然地把椅子放下,这次,看来事态是严重了,有些事情,没人出头便好,如果有人出头,那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理字来的,就像这个孩子,他本身没有做错什么事,只是——,哎,老先生叹息了一声。
“还不能说么?”
听着老先生这一声叹息,山杏肯定老先生是知道些事情的,她很生气,既然连管理义学的老先生都知道些眉目,那带班的先生就肯定知道得很清楚了,既然知道有这样的事情,竟然还放任它一再地发生,可见,这义学里,藏污纳诟的地方多了,这义学才开多久啊,山杏有些灰心。
“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事儿,孩子间的打打闹闹,我们大人们也不能强加干预不是,他们班的先生制止过的,只是,收效不大,除了这次晕倒,平时都是没造成什么后果,打的也不重,我们也就没法儿插手了。”
老先生为此还有些为难,小孩子哪有不闹脾气的,这个孩子因为家世的原因,在班里人缘不好,受欺负那也是免不了的事情。
“噢?管不了,没法儿管?您老人家可是义学的管理者,是我的授权人,我把义学交给你管着,你现在跟我说,义学里有事情你管不了,这可有意思了,既然管不了,我还留你在义学里干嘛,趁早滚蛋。”
山杏是真怒了,老先生被她骂得有些懵,在办学期间,他可是见过这位夫人好多次的,虽然人精明能干了点儿,可的确是个知礼守节的,这么骂人,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山杏都是不愿意见到的,哪怕这个孩子格外调皮,甚至于是传了闲话、偷了东西,或者更严重些,都不应该受到这个的折辱和惩罚,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呢,我们在对他们有期待的同时,也要对他们有耐心,而且我们现在开的就是义学,我们的义务就是教导他们,给他们一个学习的机会,教导这些孩子们成长
难道我们教给他们的,就是如何的受苦受难,如何的被本该是相亲相爱的同窗,恶意地欺凌和虐待么,那我们还能期待他们,在长大后成为什么样子,做些什么对社会有用的事,山杏悲愤地想着,接受了这样教育的他们,做的最多的大概就应该是暴虐与残忍,不管是施与受者,呈现出来的心理状态,恐怕都是阴暗的,这样的义学,还办它干嘛,有了这样肮脏的学校,是孩子们的灾难吧。
“夫人,这事儿是有原因的,并不怪老朽。”
义学的那位总管事,因为被山杏用了污辱性的语言,也不再客气了,还自称了老朽,似乎是为了向山杏表达,他自己也是一个满身学问的先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污辱,
“噢,什么样的原因,能看着一个小孩子受到这样的待遇,而置之不理,我倒真想听听理由了。”
这位老先生抬眼看了世子夫人一眼,又把眼睛垂了下去,心里真是强夺着怒火,一个女人,如果不是身份使然,哪有你在我面前耍脸子的份儿,竟然还口出恶言,而没有半点端方和贤淑,可尽管他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是半点也不敢露出来,只是,面上实现是装不住,多多少少泄露了一点儿他的心思,山杏却是没空儿跟这样的人计较。
“他父亲身为一个牺牲在战场上的英雄,他母亲竟然改嫁了人家,大家当然要唾弃他,鄙视他,有那样一个水性扬花的母亲,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难道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么,竟然允许他的母亲改嫁给旁人。”
老先生越说越气鼓鼓的,好像受到了污辱的是他一样,满脸的愤慨,满心的怨恨。
“他父亲已经牺牲在战场上了,这样的孩子,你们也狠得下心欺负,你们的心是肉长的么,你们的心眼儿歪到天边去了么,你们怎么还能这么无耻的说,他活该遭到鄙视,遭到唾弃,你们到底有心没有?”
对于一个父亲战士沙场的孩子,这些人都能下得去手打,下得去口骂,人性究竟丢失到哪里去了。
山杏正咬牙切齿地发泄着,却被耳边的轻泣声给打断了,她转过脸去,就看到那个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然后眼睛顺着眼尾滑出眼眶,渗进鬓边的发丝,他忍着不出声,但是呼吸之间,那带出来的细微呜咽声,揪着山杏的心生疼生疼的,她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这个孩子,真是罪该万死,这么小的孩子,他懂什么呢,他凭什么要遭遇这些呢。
山杏掏出帕子,伸出手去帮少年擦眼泪,
“你还能走路么?”
山杏把他的眼泪沾干,然后坚定地问到,
“能。”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此时很是相信这位夫人,因为,她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给了自己一方干净的手帕,这是他好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温暖了。
“那好,我带你回义学。”
听到要回义演,少年几不可见的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咬着唇起了身,坐在床沿弯腰穿鞋,
“真的可以么,头晕不晕?有没有想吐的感觉?”
看到少年因为弯腰,头部倒流的血液,让他的脸色通红。
“没关系,我能坚持。”
少年在山杏问话的时候已经起身了,只是脸上的潮红,还没有这么快退去,
“好样的,那我们这就走了,我倒要看看,学校的先生和你的同窗要如何回应今天的事。”
一直没有说话的万钦山,上前两步搀起了少年。
看到世子夫人根本没有听自己的重点,老先生急了,
“世子夫人,我刚刚说的您没清么,你也不能只怪那些孩子们欺负了他,他现在的状态,肯定是得不到大家的好,女子失德,这可是名誉上的大事,世子夫人如果是想替这位学子撑口袋,那还是要请夫人三思,别最好闹得大家都不好看,女人的名声可是最重要的了。”
山杏立时瞪圆了眼睛望过来,就连万钦山都快要忍不住了,本来山杏办事他是不太愿意插言的,但这位老先生,这话也说得太伤人了,
“怎么,夫人如果管了这档子事儿,那夫人的名声也会差了?”
“老朽不是这个意思,但如果夫人为他撑了腰,说不得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老先生的立场倒是挺坚决的。
“夫人,你想想啊,哪个做母亲的,不得为了孩子考虑,他的母亲竟然为了生活而改嫁,这就是半点儿不为孩子着想啊,孩子的未来多重要啊,就这么改嫁了,那孩子还不得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啊?”
老先生还想为自己的立场做最后的努力,山杏却是瞅都没瞅他,径直往门外走去,
“人首先得活着,不能活着,哪儿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