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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夜一出绸缎庄,守候在一旁的骆从容就上前,两人交换神情,骆从容淡淡说了一句:“按照少主的吩咐,都办的差不多了。”
夙夜便进了马车,骆从容随后跟着进来,这辆马车不管外面改装的多么不显眼,里面也是绝对隔音,中间更是又铁板隔着,安全也隐秘。
骆从容等马车平缓行驶,才又说道:“公子毕竟在宫中露了面,不管怎么封口,都是不可能完全不为人知的,而您和孔小姐后来同坐一辆马车出来,宫门口人多眼杂,有心人的眼线说不定也都看见了。”
夙夜闭着眼睛,思绪却还留在绸缎庄,那小小的雅间内。每次想见她,见了之后却根本没有缓解思念,反而闭上眼都是她的影子。夙夜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摆脱了。
“那些人个个都神通广大,”夙夜淡淡开口,“恨不得皇宫每一个地方都是他们的人,我既然去了,就没指望能瞒下来。”
骆从容沉吟了片刻,慢慢说道:“少主不打算在暗中帮着孔小姐了?”
不打算在暗中,那就是要挪到明面上帮,让背地里看不起孔家的人都知道,这位商户女子背后,有堂堂家族少主撑腰?
骆从容沉默之余,总觉得少主此举太大胆了,甚至……不顾一切。
夙夜的眸内却翻卷出一丝浪潮之后的余烬,他笑了笑:“他们知道,又能怎么样?”
骆从容更加沉默,少主一向都是个三思而后行的人,遇到孔玲珑,不仅原则全无,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堂堂四大家族之一要庇护一个商户之女,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就算之前有不长眼的,现在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还脑袋被驴踢了来得罪家族的人。
而且所谓四家族之一,只是一种说法,谁都知道四大家族包括皇族可以能量那么巨大,是因为家族本为一体,紧密团结才那么让人闻风丧胆,得罪其中一个,就是得罪全部。
“所以少主……才先解决都督府。”骆从容闷声说了一句,毕竟明面上,只有华家都督府一直做得最显眼,也不怪少主一出手,就是先拿她们开刀。
夙夜捻着手里的扇子,思绪不知想到了何处:“当初玲珑被人下了那种药,我返回京城的时候,就曾说要让司徒雪衣和他手下的人付出代价。可眨眼一年都过去,我若还一直缩在枫烟小筑里,是不是让人觉得我言而无信?”
当初不过是盛怒之下的想法,连骆从容都以为一年过去,他家少主忘记了。可京城再遇孔玲珑,也只是把这团火烧的更旺。
——
白夫人的担心似乎成为现实,这些天宫里偶然透出来的消息,加上她自己越来越冷汗下来的推敲,总觉得自己已经踏出了一步错事。
按捺了足足三天,这三天梁贵妃依然是模棱两可的暗示,说明梁贵妃也不打算再出手。白夫人想明白了,立刻起身,向着女儿华红绡的闺房过去。
华红绡正在丫鬟的服侍之下穿戴纱衣,衬得她越发像个翩翩仙子。坊间现在已经有了华小姐貌若天仙的传闻,这让华红绡自鸣得意,觉得几天的施粥散药收到了想要的效果。
白夫人进来,先沉着脸看了一圈丫鬟,丫鬟们吓得退出去,她就上来,一把夺过了华红绡正要戴在脸上的面纱。
“够了!今天起不必再出门了!”白夫人冷喝。
华红绡好端端的被夺了面纱,看到白夫人从未如此严厉的脸色,不由眼圈红了:“母亲这是干什么,不是您让我去给那些人诊病,好挣点名声吗?”
白夫人眼皮跳的厉害:“不用再白费力气了!那些百姓就算把你捧成难得一见的神女,也没有用!”
华红绡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终于蹦出一句:“母亲,您到底怎么了?!”
白夫人整张脸都有点控制不住表情,她怎么了?搭上皇后的是四大家族,但不是端阳灵,当然也不是皇家自己人,那还有谁?司徒家族那个阴冷的男人只知道权势,哪有功夫对女人感兴趣,那么还剩下谁?剩下谁?
白夫人恶狠狠瞪着华红绡,仿佛警告一般,而她只希望还来得及:“绡儿,以后,你不要再想什么医女的身份了,好好当你的都督府千金,以你的姿色和身份,要嫁入贵门世家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母亲一定拼尽全力给你择捡最好的!”
最好的三个字几乎是咬牙说出来,华红绡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也因为她一下子没能明白过来,反而脸红了红,说道:“母亲,您怎么,女儿医女的身份不是正好吗?”
她还以为白夫人是说她一定能嫁,甚至有些羞的跺脚。
看她还没明白,白夫人面如白纸,说道:“之前是母亲把你往歧路上引,就算我们做了这么多,要嫁入夙……他们家也未必能成,不必再做这种不知结果的事了,你今天起不许再出府半步,你的婚事,婚事,母亲和你父亲会为你做主!”
华红绡终于听出了不对,她瞪着眼睛看着白夫人,越睁越大,然后仿佛受不住一般后退一步,她失声:“母亲!您知道您在说什么?!”
白夫人冷静地掐断她的幻想,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非常知道,我也知道你不必再肖想什么,天下贵门也不是只有他夙夜离卿一个,他们家族又出了名的随波逐流,就算嫁过去又能怎么样,也未必能对我们都督府有助益。倒不如实事求是,另择良配,以你的条件,只要不吊死在他夙夜离卿的身上,多的是世家公子愿意上门娶你!”
因为得知了真相,所以白夫人在说到夙夜的时候,几乎是带着恨意。
华红绡却根本意识不到,她像是断线风筝站在那里,甚至她觉得前几天给那些人诊病都不算什么,气味难闻又怎么样,那时候她还有希望。
白夫人说着就要走,她不想面对伤心欲绝女儿的脸,更不想知道她对夙夜那个男人有多痴绝。
可是随后她就被华红绡一把从身后抱住,华红绡泪如雨下,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她一叠声地求道:“母亲!母亲!女儿不要嫁给别人,女儿只想嫁给他一个!求求母亲……母亲!”
因为华红绡一直被教导尊贵体面,从来没有这样不要脸面的求过人,哪怕自己家人也一样。
或许是屋里没有旁人,更可能是,她已经受到了难以平复的打击。
白夫人想挣脱,后背却已经被华红绡哭的湿润一片,她只要咬紧牙关,几次忍耐,却还是口吐恶言:“别做梦了!红绡,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华红绡骤然被告知噩耗,怎么可能接受,一径抱着白夫人哭:“让女儿做梦的是母亲,现在捏碎女儿梦的还是母亲,女儿不信,怎么就没机会了?”
她虽然在宫中花宴吊了脸,可并没有真做什么事,而且也未必传到外人耳中,她现在每天努力做善事,难道不是已经补救了形象吗?
为什么母亲要这么残忍?一想到自己终身和那男子无缘,华红绡就如坠冰窟。
白夫人狠狠一挣脱,转过脸通红的眼紧盯华红绡:“你不死心?好,母亲告诉你为什么。那天花宴上你都看到了?端阳灵突然跳出来和你作对,你都想不通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端阳小姐怎么会听人摆布,我告诉你,你心里猜的人没有一个对的。事实上,那天的花宴,还有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去了,一切变故都是从他进了宫才开始的,端阳灵会突然拿来皇后的文书,背后也是因为有这个人指点江山。”
华红绡脑子被砸了个嗡响,大悲之下,很难像正常时候灵活,她怔愣盯着白夫人。
白夫人冷冷笑着:“你这个蠢孩子,还在做着美梦,你岂不知道端阳灵和你不对付,就是因为同样看上那个男人么?没错,让端阳灵乖乖听话,有能耐拿到皇后手书,那天谁都不知道他进宫的,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夙夜离卿!女儿,他夙夜离卿娶任何女人,都不会娶你!”
华红绡仿佛身在寒冰之中,不知道今夕何夕了,她脸上唯一的血色退了干净,白夫人恶毒的眼光看着她,里面却划过一丝不忍直视,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只有华红绡脑子还是嗡嗡的,花宴上,夙夜公子也去了?
她眼前闪过端阳灵那天,离开宴席时候的眼神,有些得意,有些挑衅地看着她,她当时为了这种眼神不安,担心端阳灵做了什么事。
事实证明,端阳灵的确做了,而且远远超出她的想象。端阳灵为什么感到得意,为什么挑衅地看她,因为端阳灵知道华红绡那么痴迷夙夜公子,却连他已经进宫的消息,都不知道。
而端阳灵趾高气扬地中途离开花宴,就是去见她梦中的男人去了。
华红绡瘫坐在地上,仿佛没有灵魂的破布。
——
青马巷的楚湘馆内,一个妖娆女子正攀着已经喝的烂醉的客人,依然在不停劝酒。
那客人喝的红光满面,但是美人在怀,两眼发直,竟然又喝了两杯。
见时机成熟,美人半扶半抱领他去里间休息,进屋之前,美人和楚湘馆鸨母隽娘,交换了一个谁都懂的眼色。
两个时辰后,美人从房间里出来,整了整衣裳,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屋里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男人。然后反手关上了门,沿着楼梯下楼。
此时已经天微微蒙亮,这个时候昨夜热闹的醉生梦死的楚湘馆,已经沉静下来,许多客人早已经在半夜的时候就悄悄走了。
隽娘似笑非笑地看着走下来的女,问道:“你也完事了?”
美人是跟昨晚截然不同的冷漠神色,“那人是淮阳王府的幕僚,刚刚成了王爷的入幕之宾,就尾巴翘的找不到方向了。”
楚湘馆常来常往的客人都心照不宣,屋里睡死的显然是新来的,连半夜早点离开隐匿行踪都不知道。
隽娘早都见怪不怪了,问那美人:“他有说了什么?”
她们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那群达官贵人在酒池肉林里享受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忌嘴。
美人沉默了一会,说道:“别的都没什么,他说了一句话,和隽娘你之前交代留意的,似乎有些关联。”
隽娘和美人幽深悠长的眸子对到一起,她们虽然是听消息,但大部分也就是听听就算了,隽娘会交代手下姑娘留意的,就更不多了,大多数牵扯到楚湘馆的利益,而最近隽娘交代的,只有一件事。
隽娘眼眸眯了起来,那里面仿佛藏着一汪静水,“他说什么?”
美人幽幽说道:“他说千辛万苦谋了职缺也没有用,还不是要听人摆布。哪里比的他逍遥自在,只要背靠大树,就一辈子不愁衣食。”
隽娘心里一动,“你为什么会觉得跟我交代的事情有关系?”
单凭这句话,更像是一句自鸣得意的牢骚,而他刚刚成了淮阳王府的幕僚,也算背靠大树了。
美人紧了紧身上的纱衣,款款走向隽娘,神情却在烛火下显出讥削:“我以为,淮阳王府够不上这棵大树。”
淮阳王府在京城是清贵之府,淮阳王的封衔是正二品,在普通人眼里已经是云霄上面的人,要是这都不算大树,那真的不知什么才能叫树了。
隽娘却慢悠悠分析起来:“淮阳王府没有自己的势力,只是靠着皇家荫蔽存活,但大多数门阀贵族都是这么生存的,比起三代贵门,簪缨世家,若有人想倚靠,淮阳王府的确算不上好地方。”
美人眨了眨蝴蝶一样狭长的眼眸:“这人之前家里有人挣扎着做了五品官,没过几年就因为得罪了贵人丢了职位,他也是混吃等死罢了,偏偏这两年意外得势,还成了淮阳王府的人,他若是真有倚靠,那也是贵门中人。”
只有三代贵门世家,有资格成为真正的靠山。隽娘看着美人的脸,隐约觉得说到了重点。
美人这时眸子轻抬,带着一抹将暗未明的幽影:“我故意引了几句,此人就吐露了,他家里那位五品官人,当时得罪了一个貌不惊人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后来居然成了谁也想不到的高山,成了天下最利的一柄刀——锦衣卫的指挥使。”
风云际会,一步登天,普通人想都不敢想。而且此人不是升官不是发财,居然是入了锦衣卫,又是锦衣卫。隽娘清秀的脸上忽然轻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