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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皎【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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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明皎自殿内而出,见昭玄仍留在殿外未走,才猛然想起他匆匆进宫,还未曾安排去处。明明将是大楚未来之君,此刻却如同居无定所的流浪儿一般。

    明皎上前伸出柔荑,在他诧异又忐忑的目光中握住向她伸来的手,温柔道:“阿玄且先随我住在梓元宫可好?”

    于他而言,这偌大皇宫尚无他一寸之地,未正名之前,居于何所全凭吩咐,然而此刻,他的手被另一只纤细温暖的手握住,随着她的步伐一步一步靠近那座独一无二的殿宇时,他一生也无法忘怀此情此景。

    “昭玄今后就有劳皇姐费心了。”少年人的脸上浮现一抹天真纯洁的笑意。

    到底不过十岁稚子,尽管言语老成,行为规矩,终是没经过大风大浪的摧折,心智未熟,任人拿捏。

    而这样的人,不正是大楚王朝皇室想要之人吗?

    头顶传来明皎轻微的笑声,昭玄心中一根紧绷了一路的弦骤然松懈,连远处青白的天色都觉得甚是好看。

    大楚盛历三十七年冬,以一场叛乱为先,后青云上公主携梓元一党朝臣扶庆王十岁幼子登基,封年号太和。随后明昌帝驾崩西去,一个时代的终结就此落幕。

    太和元年迎来的第一个除夕之夜是寂静清冷的,先帝驾鹤,举国服丧,整个皇宫仍笼罩在一片悲戚之中。

    今日迎先帝入陵诸事罢后已至黄昏色,楚昭玄执意下了皇撵,在高公公的陪同下一路走回北华宫,正是他如今的帝居之所。

    他带着尚稚嫩的嗓音问道:“公公,皇姐此刻在何处?”

    高公公沉思半晌,回道:“老奴尚不知。”

    他遂引步梓元宫,寻未果。

    是时高公公才又道:“陛下不妨派人去武场寻上一寻。”

    他虽心有疑问,却未发,挥手免去身后天子仪仗,亲自前往武场。果不然,在那一片橘橙的暮色之下,寻到了那一方剪影。

    明皎身下马匹健硕有力,极速奔跑,她于马上起箭张弓,明明纤细的身影却好似蕴藏无穷之力,在天光一片晦暗之中,直直射中远处红色靶心。

    那一刻,楚昭玄看到的不仅仅是她坚韧英勇的另一面,还有,他和她之间的差距。

    他单薄的身骨掩藏在一身明黄龙袍之下,威严尚且不足。他眨了眨眼,高声唤道:“皇姐”。

    晚风将声音传至她的耳中,明皎于马上牵绳回头,长庚星在她身后的天幕之中发出璀璨的光芒。

    马儿向他小跑而来,她的身影也愈发近,待停下,并未听得她问他为何所至,反转而问他,“阿玄想学吗?”

    楚昭玄自然明白她问得是什么,刚才那一发箭,她惊才绝艳之姿,此刻还在他脑中徘徊,但他仍犹豫着,不敢点头。

    明皎的眼睛似能读懂人心,将他的犹豫、怯怯全揽收在她眼底,却不戳破。她翻身下马,取下弓于与箭,将他领至武场中央。

    那个黄昏之下,那样晦暗的天色之下,她白色的身影明亮得如同夜夜月光。

    她教他如何搭弓、如何握箭、如何瞄准、如何静心凝神……

    “射艺之精不在技巧,而在于心境。阿玄今后就会明白了。”她同他徐徐讲道。

    他听得仔仔细细,不敢有丝毫失神。

    那一天尽管兢兢战战,然而在他后来的记忆里却尽是这美好的结束,他也是在后来才知晓,她并不常去武场,而一旦去了武场必定是因心有忧伤,难解难抒。

    待出武场时,整个天幕呈现曜黑之色,二人缓缓走在回梓元宫的路上,明皎低下头对上他的双眼,问道:“阿玄从前每逢除夕是如何过的?”

    王公世家之族,主家之人的宠爱于无权无倚靠的妻妾子女而言犹如傍身之财,财尽人空,其中之苦,非身处之人不能道也。

    然而夜色温柔,他话在嘴边却并未说出口,只是微微收了收下颚,转而细声道:“并无他别。”

    明皎听此,也并未多问细节,这仿佛只是她随口的一问,他答或不答,答得用心与否,都无甚关系。

    以至于后来回到梓元宫,她将一桌小宴摆到他面前,其中竟有她亲手做的羹汤时,惊讶之意在他心头来来回回不停扑腾,久久不能平息。

    他的登基大典举行的匆忙,也不过是仅仅全了礼法。后又因帝逝之事,宫中不宜大肆庆贺新年之喜,便免去了宫宴。以此至今日夜,他才稍稍感受到了一丝别样的温暖,不由得露出欣喜之色。

    明皎将他按坐在桌前宝蓝色的软垫之上,缓缓道:“从前今日都是父王陪我过,从未缺席过。往后今日,阿玄也不可缺席,懂了吗?”

    这话带着些霸道的语意,可明明是他该感谢,却反而有些她向他要一个承诺,问他允否的意味,瞬间将他这些天的惫色全部消尽,恨不得立刻点头,将此答诺写在他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上送给她,永世不变。

    她不顾阻拦浅酌了几杯,未过多时,红晕已悄上玉颜,粉扑扑的,一点也不像别人口中那个冷漠无情,智谋与狠戾并驾齐驱的青云上公主。

    她于案前起身,将琉璃盏碰倒,洒了一地琼浆,高呼殿侍牵马而来,便一手拽起他往殿外走,高公公欲阻之,却被她命人带走。

    她遂得逞,将他扔上马身,自己再利落翻身上马,不过瞬息之后,二人竟于这大内宫禁之中一路策马狂奔,冲出无数道宫门,惊了无数禁军宫人。

    直到二人行至金明台下,楚昭玄的心绪还未平息下来,想到先帝曾与他言‘你皇姐自幼任性’,此一句果真不假,他甚至想,这般举动岂止是任性二字能涵盖的?

    明皎一手提着长长的裙摆,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回身看着好似被吓傻的少年,喊道:“还不快跟上来?”

    他遂回神,引步而上,与她并立于金明台至高之处。

    洛京城中千万人家有千万灯火,璀璨繁华之景,顿显国之风华无双,天高地阔,正值除夕之际,人归聚亲,难得温馨。

    二人于这城楼之上并肩看着千盏星火万家灯火,一时无言却甚千语。

    良久,楚昭玄转过头,看向明皎,瞳眸灼亮,问道:“皇姐,可有什么心愿吗?”

    夜风阵阵,吹乱她额前一缕短发,宛若流云,她朱唇轻轻上弯,神色却是端肃,看向远处山河,沉吟道:“我愿河清海晏,盛世清平。”

    又转过头看向他,携以盈盈浅笑,轻轻开口道:“还愿……阿玄,要永为贤君,造福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