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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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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下的圣旨,终是在第二日清晨发酵起来。

    一道诏书,一纸黄绢,先前一文不名的六皇子,大宁寿王便被挪至永和宫容贵嫔名下。

    不只是后宫,大宁的整个前朝也都要因为这道旨意再次震上一震。

    清晨活动起来的不仅是后宫妃嫔、满朝文武,还有在十里坡长亭馆驿里的人。

    “昨夜如何?”少师坐在马车里接过明信递过来湿热的毛巾擦去面上水润,一边看向手中端着早饭的重恪。

    “四更天一过,所有人都撤走了。”

    重恪边答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小案上。

    早饭没什么好吃的,一碗浓粥、两碟酱菜、三五个炊饼,这便是一顿餐饭。

    “虚惊一场,”少师摇头道,“虽然如此,我们依旧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这些人来去莫名,路上还是要多做准备。”

    “是。”

    “公主起了么?”

    “已经起了,”明信坐在车辕上晃荡着腿,“比公子您还起的早呢。一起来便教人去找了驿将来,也不知是在等什么消息。”

    重恪环胸负剑站在一旁,闻言眉梢微动:“今日怎么这么消沉?”

    “公子可还记得我们来大宁的初衷?”明信背对着少师看远处大宁羽林军整顿行李,一举一动间颇有调理,不见纷乱。

    已经拿起拿起炊饼的少师动作微微一顿:“自然记得,如何能忘?”

    “昔日老师让我们来中原,临行前告知我们: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万卷不如行千里——公子都看到了什么?”明信靠在车门上,歪头去看一旁守着的重恪,“你呢,你又看到了什么?”

    “昨夜我去周围转了转,回来时听到这馆驿的馆主和驿将说话,他们说——夷狄畏威而不怀德,唯有以夷制夷、棍棒加以饴糖方得以驯化……”明信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所以老师坚持了这么多年,我们漠北的人果真就像……”

    “有作用,”少师微微一叹,打断了明信的自轻自怜,“譬如你我,何尝不是因为老师方得以如此?只是漠北地域太广,老师精力有限而已。”

    “况且,中原之人有一句话,”重恪安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本就不是一族人,何必强求他们的看法?士别三日,合该刮目相看,是他们自封自大了。”

    “属下只是……心里有些堵,”明信勉强笑起来,“毕竟,我身上也流着一半大宁的血。”

    然而,那些大宁人一边将他们漠北当虎狼一般惧怕,一边又高高在上拿他们与畜生相比……

    “我想,我知道老师的意思了,”明信偏头望去看坐在车里的少师,随即尴尬一笑,“算了,公子你快吃,一会儿饭都要凉了。”

    “我去看看公主那边可有收拾好,若是收拾好,咱们也该启程了。”明信从车辕上跳下去,活蹦乱跳地朝着馆驿而去。

    望着明信远去的背影,少师微微一叹,随即拾起筷子继续吃早饭。

    然而今天注定了不太平。

    刚吃了两口酱瓜,便远远有人拍马扬鞭往馆驿里闯:“宫里的加急信报,快让开!”

    来人一身宫里宫人的袍子,到了馆驿门口翻身下马便往里面闯。

    进门时那宫人手里拿了个牌子一晃,直接进去了,就连门外的那匹马,也自有人牵去一旁拴好。

    这就是华乐等了一早晨的消息了。

    帝王圣旨,分两份,一份收于中丞司,一份交于接旨人手中。

    然而既是圣旨,那便要昭告天下,自中丞司誊写之后,下发各地州郡,再由州郡、县府乡亭一层层往下抄送……这宫人送来的便是中丞司的誊写公文。

    那宫人来去匆匆,将这份公文交到华乐手上便转身离去。

    “殿下,这是……?”

    素语看着华乐手中的公文一时反应不过来。

    华乐依旧是一身凤冠霞帔。

    她坐在桌前将那公文打开,里头夹着的信封顺势便掉了出来。

    华乐不理会素语的疑问,随意找了借口将她打发了出去。

    在华乐手里拿着的,是一封字迹婉转略带锋芒的信,来自于永和宫的容贵嫔。

    信里寥寥数语,道出前情后续。

    华乐的呼吸瞬间一窒。

    阳光自窗纸上打进来,映在她脸上留下一片斑驳,也掩去了她眼尾的微红。

    华乐在屋子里寻了备用的火石,用蜡烛将那薄薄的信纸点燃,看它们在光影斑斓中如浴火蝴蝶般挣扎起伏,最后徒劳的坠到地上,化成一片灰烬。

    多美啊……

    好像一场说不出是悲是喜的梦。

    原来她的父皇只是不敢面对,终究还是爱着他的孩子们……

    然而被他爱着的孩子,却十二年未曾见到过他这个父皇——从秦婉华走了到如今已经过去十二年。

    一种莫名的荒谬在她心头涌动着,教她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最后还说,定远候府的小侯爷虽然被羁押在天牢里,但心思却一直都在她身上……如若她愿意,便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华乐掀开那份抄录过来的公文,正是修瑾过继到容贵嫔膝下的圣旨的誊写。

    ……所以到头来到底是在折腾什么?

    华乐闭上眼睛,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叩叩。”

    华乐瞬间转头看向门口,她定了定神:“什么事?”

    “殿下,东西都已经收拾好,”素语在门外轻声道,“该启程了。”

    于是两千余人的队伍再一次浩浩荡荡的上路。

    ……

    天牢里。

    稻草铺就的高床上零散着锦衾裘衣,角落里的烛架上满是斑驳泪痕,离草铺子最远的角落搁着两盆烧的赤红的碳火。

    至于牢房的正中间,则是铺了偌大的一张羊毛织就的毯子,毯子上摆满了杯碗瓶盘,边上坐着的正是这两日里炙手可热的寿王。

    “按着脚程,此时靖安护送着殿下怕是又要启程了。”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披头散发的依在稻草垛里,透过不大的窗口看外头愈发明艳的骄阳。

    “刚驿站传来消息,已经朝着承阳方向去了,过了承阳再向西北至晋阳,”修瑾为自己斟了杯茶水,“这需要三日的时间,三日后再五日至旬阳,复七日至陵阳,过涞水,而后抵常阳……一路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