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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乐伸出手去折了一枝下来，轻轻一抖，便将梨花枝上堆砌着的一层细雪抖落下去，黄蕊白瓣，暗香扑鼻，别有一番精致幽雅的滋味。
华乐手里挽了个花，将那一枝梨花斜横在胸前，半遮了颜面，转过身弯了眉眼来，问道：“小瑾，我这一身可还美？”
自然是美的，那一张素净的脸上未着脂粉，养了一个月的肌肤和梨花放在一起竟是不知到底是哪一个更显晶莹润泽。
然而屋里却无人回应，充斥着的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华乐敛了面上的笑意，踩着大红纹金的鞋子，越过站在屋子里当木头人的弟弟，在梳妆台前落了座：“阿姊今日大喜的日子，修瑾不说恭喜，倒还摆出这么一副脸色来，是阿姊今日不好看么？”
她伸了手去触摸铜镜里自己的倒影，左右瞧瞧，顾镜自怜：“倒也还成，那些个女官可都是宫里养了十几年的，整日里就只琢磨着如何养颜……还有那绣娘，都是下头一步步甄选出来的，匠人也是宫里头一份儿的好。
“听说阿姊今日出门用的东西，都是一一要在陛下面前过上一遍的，他们也不敢不尽心。
“今儿个阿姊出阁，定然也是风光大嫁，你看，阿姊这么多年，也就是今儿个看上去最是好看——都说女人最美就是一身凤冠霞帔出门的时候，说的就是有道理。”
“阿姊，不想说便不要说了，”一直沉默着的少年开了口，“当初弟弟还以为，我们当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来相处，谁知竟是连阿姊的的殿门都半分不容人靠近。”
华乐也跟着安静下来，良久才道：“阿姊也好久不曾踏出过殿门了，也就是今日……”
“弟弟知道不怪阿姊，阿姊也不愿这样，但有些话弟弟这会儿不说，怕就来不及了，”修瑾咬牙跪在了华乐的身后，“长卿君少年成名，朝堂之上虽不领俸禄，但到底为陛下做事，手握实权……”
“那又如何呢？”华乐看着镜子里一身红火的倒影，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修瑾，阿姊告诉过你，我们受定远候府恩惠良多，日后定远候府若是肯出手相助帮你一把，我们当铭记于心。而就算日后出了什么事，定远候府袖手旁观，我们也决不能忘恩负义……”
“阿姊，弟弟没有……”
“没有？”华乐起身看着跪倒在地的少年，“你打他手里三千隐卫的主意难道不是忘恩负义么？”
“你可有想过，长卿愿意把他手里握着陛下的三千隐卫告知你我是因为什么？是信任。而你，妄图通过他私调陛下亲卫——你可有想过后果，这就是你的报恩么？”华乐怒极而笑，“修瑾，你还不是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呐！”
跪着的少年瞬间红了眼眶：“阿姊以为，若是长卿不愿，弟弟何德何能越过他去借调隐卫？
“——阿姊，你看重弟弟，看轻长卿君了。他对你的情谊，天地可鉴，哪怕冒天地之大不韪之罪，也愿随阿姊天涯绝路，同心同德、分甘共苦。”
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在大红喜庆的毯子上洇出一小片暗色的沼泽来。
华乐站在那里，看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弟弟，胸腔肺腑间一片酸涩。
然而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她不能、也不敢将含在眼里的温热落下。
只能深吸口气尽数将所有的情绪揉成一团，塞进喉咙里硬生生咽下去——哪怕这些东西憋的她快要喘不上气来。
“好了，别说了，”华乐忽而含起笑意，“今天的日子总说这些……阿姊的眼泪若是下来，日后在漠北过的不好便全赖在你身上了。”
“起来吧，去偏殿收拾收拾，一会儿还得背阿姊过门槛，哭着鼻子出去可不好看。”华乐背过身去，手在梳妆台的柜子里摸索着什么东西，“阿姊还有些东西忘了收拾，你也快去准备准备。”
修瑾抬头，看面前掩饰不住自己慌乱的华乐，他沉默一瞬，用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擦干净了往外走。
只是在开门时，他的手顿了一顿：“阿姊，昨夜……长卿已经调了他手下所有隐卫，尽数埋伏在十里坡。”
“就算十里坡不成，以漠北之遥，这一路也要走上半年之久。阿姊，长卿唯你不娶……弟弟，也只有阿姊一个亲人了。”
说完，他推门而出。
华乐看着面前徐徐阖上的房门，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能如何？她能何如！
圣旨已下，当今天子的金口玉言，吞不回，咽不下。
抗旨者，斩，诛九族，罪同叛国……
华乐脑袋一晕，撑住了梳妆台方才稳住：是，她可以不管大宁和漠北两国邦交，跟着云长卿云游四方，那定远候府么呢？
云长卿，你可有想过你的爹娘、想过定远候府？
不，那么一个算无遗策的人怎么可能想不到……莫非他就不管了么？
华乐在凳子上坐下，揉了揉眉心：不管他是什么打算，她都不能走。
但现下哪里还有她使的上力的地方？
“殿下，长信侯夫人到了。”外头的大侍女素语提起声音报了一声。
长信侯夫人……长信侯！
华乐闭了闭眼睛，一等侯夫人，亲族长安世家大族……
长安城中士族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姻亲之间往往能联结几姓——说不得这个作为五福的长信侯夫人能帮到她。
华乐理好自己思绪，扬声道：“请夫人进来。”
外头有人诺了一声，于是长信侯夫人打头，后头跟着两长溜的侍女小步趋着进来了。
素语上前为华乐取下了披在肩上的火狐裘，露出身上已经穿戴好的嫁衣，又引着她在妆台前坐下。
这座梳妆台对比一个月前内府送来放在偏殿的那座华贵上许多，也是新换了放在这的。
这不是华乐住的偏殿，而是华乐娘亲生前住的正殿寝宫，里头的东西也都是最近才刚换过一遍。
——公主出嫁，断没有从偏门偏殿出来的道理。
长信侯夫人生的极美，听闻十数年前也是和她娘亲在长安城并称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