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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4月，天气还是一点变暖的迹象都没有。尽管公寓有独立的供暖，但清晨离开被窝的时候，于小松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因为有程溯在，被窝似乎都比往常更暖。
天刚蒙蒙亮，楼梯间隐约传来几声猫叫。程溯难得睡得沉，于小松不忍吵醒他，闹钟一响就赶紧按停。待穿衣洗漱完毕后，他回到床边看了看还在熟睡的程溯，俯身在他侧脸轻轻一吻，留下纸条和钥匙在床头，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有人的屋子才叫家，离去和归来都有了特别的意义。心里装着一个人的感觉让寒冷的空气变得不那么恼人，连裤脚上蹭到的猫毛也显得格外可爱。
令人厌倦的一切好像重新有趣了起来，下楼的时候，于小松还十分调皮地跟房东太太互相问候了对方的颈椎和腰椎。
今天是客户过来开修改会议的日子，于小松把装着两套新方案的U盘交给了总监，见他只是打开匆匆翻看了几页，便好心提醒道：“我在方案里增加了一些新的概念，需要跟您讲解一下吗？”
“我想不必了，”总监合上电脑站起身，摆弄着胸前的领带说：“这个设计方案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了，你认为我没有能力向客户阐述清楚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在橱窗和壁面展示部分加入了…”
“可以了，”总监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于小松说：“客户就快到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总监说完就用肩膀撞开于小松走了，于小松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跟在后面进了会议室。
项目双方起初一直是通过电话和邮件接洽，方案初稿通过后才决定正式会面，在这之前，整个项目组包括设计总监在内，都没有太过重视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甚至懒得提前去做背景调查。大家散漫地围坐在长桌前聊着天，商量着下班后去哪里喝酒。
很快，客户如约而至，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对方大部分都是亚裔，其中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待所有人落座后，双方的代表礼节性地向彼此做了自我介绍。在听到客户方提到“我司旗下的一线品牌去年的销售额在中国市场占比达到80%，并计划于今年完成欧美市场的线下铺点”之后，原本翘着腿靠坐在椅子上的总监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腰。
客户方代表介绍完公司背景，转而指向白发老者说：“这位是我们的董事长宋先生，他跟贵司创始人Mr.Casey既是校友也是多年老友，这次受他们的母校邀请，过来参加讲座。”
听到这里总监终于坐不住了，赶紧起身伸出手谄媚道：“宋先生您好，非常欢迎您来。”
宋老先生十分有风度地同他握了手，用一口标准的牛津腔回答道：“公司的业务我参与的不多，交给老朋友的手下也很放心，我只是顺便跟过来看看，大家不必紧张。抓紧开始吧？我知道你们欧洲人没有加班的习惯，不要耽误大家时间了。”
总监闻言便赶紧吩咐人去开投影，听完他对方案的介绍后，客户代表开口道：“恕我直言，这套方案很标准也很完整，但缺乏特色，如果您了解我们的企业文化和经营理念，我想您也一定会认同我们的看法——这个方案并不适合我们的零售店铺。”
“是的，我非常了解，”总监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点开另一份文档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还准备了第二套方案。”
因为看过客户提出的修改意见，于小松在第二套方案的设计中加入了不少中国风元素，他本想向总监提议由自己来对客户诠释设计理念，但总监显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在于小松的意料之中，当总监对着壁面展示部分里那些古怪的东方文字和形象进行着蹩脚的讲解时，在座的所有人，尤其是客户公司的人，脸上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
“抱歉打断您，”宋老先生在他停顿的间隙开口道：“这些设计理念很有趣，也很显然迎合了我们的风格定位，但我很好奇，如果您对中国文化并不了解，为什么会采用这样的元素呢？”
总监结结巴巴地回答：“…是这样，我们的团队中有一位来自中国的设计师，他对这份方案提出了不少很棒的点子…”
“哦？”宋老先生闻言打量了一圈在座的人，很快就锁定了角落里的于小松，于是望着他问道：“那么，为什么不请这位设计师来讲解一下这些元素的运用究竟表达了怎样的含义呢？”
“他目前只是一名设计助理，要知道我们在行业中有着非常专业的口碑，您是我们的重要客户，我们不能安排一名助理去进行这样的工作，那将是对您和贵公司的不尊重…”
宋老先生笑道：“我猜也许还因为他有着一张亚洲面孔？这样说的话，我想我知道这位有趣的设计师是谁了，”他站起身，用中文对于小松说：“连我都无法完全辨认出大篆，而你看起来非常年轻，这让我很惊喜也很意外，是什么？”
于小松也站了起来，顶着一众好奇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是苏轼的《前赤壁赋》，击空明兮溯流光。”
宋老先生眼里充满了赞许，不住地颔首道：“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确实有趣，”他朗声笑道：“不过，原句‘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是出自屈原的《楚辞·少司命》，苏轼只是把它化用在《前赤壁赋》的歌词里了。”
“受教了，”于小松坦然笑道：“才疏学浅，班门弄斧，让您见笑。”
“你太谦虚了，”宋老先生说：“意境很好，我认为这个方案还可以继续优化。”
“抱歉，这个方案我不会再继续做下去了，”于小松摇摇头说：“我已经辞职了。”
“好吧，”宋老先生没有多问，只是转身用英文对其他人说：“非常遗憾，我们的合作恐怕无法达成了，我会亲自跟Casey解释的。”
送走客户，总监阴沉着脸回到了办公室，他显然没有听懂于小松最后对宋老先生说的那句话，拍着桌子气急败坏地对于小松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于小松的心情很好，他抱着手机不紧不慢地给程溯回复着：“外面太冷了，还是在街角那家咖啡店里等我吧，我马上就下来”，然后捡起被总监扔在地上的U盘，抱起收拾好的纸箱，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平静地对他说：“get outthe way please,I qui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