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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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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暗,街道被浓雾包裹。废弃巷子里只有大爷阿嬷和自行车出入,简易的灯泡被挂在临时搭建的过道口,汽车尾灯的红光在冷色调空气中闪烁,像是在尖叫一样。

    梁兴扔完垃圾回去,看见过道上站着个陌生男人。那人穿着十年前流行的流苏皮夹克,中长发披肩,戴着墨镜和爵士帽。在梁兴脑子里,这个造型应该是比较经典的,至少在培训课上,他见过类似的。按理说,老家附近不该出现这种时尚小哥,可能是哪来的网红来这摆拍。那些“打卡达人”的确喜欢来这种破烂地方玩耍,拍个照做个样子,搞得好像自己参与精准扶贫的项目一样。梁兴没兴趣,掉头就走。然而那边的时尚小哥看准了梁兴,一把拉住他。

    “要不要陪我喝个酒?”小哥的嗓音甚好,一听就是练过的。

    “不了,我还有事。”

    梁兴想要逃走,前腿迈开还没落地,就被男的抓了回来。那人把眼镜摘下,显出完整的脸。梁兴感觉似曾相识,想了一会儿才发现——哟,这不是当年影帝尹至的死对头戚缘吗?梁兴没喜欢过戚缘,但是他出生那一代怎么都听过戚缘的流行金曲。戚缘的在大众视野的形象一直是温柔大哥,就算搞摇滚,也是轻爽励志的那种。如果不是陷入影帝与董大老板的三角绯闻,戚缘在大众心中的形象永远是那种温柔优雅的男人。但是,他作了死。真正的戚缘被蓄意报复,制成可怕的残疾活体,他本该死了,死了才对。那梁兴所见的人影,又是谁呢?

    是幻影。黑客已经入侵了他的视觉系统,那么他看见的一切都可能是不真实的。包括戚缘。就像影帝尹至在电影里说的台词:这里的一切,包括我们,都不是真的。这样想着,梁兴眨眼又眨眼,在惊慌中尽力转换面具。情急之下,他打赌——他赌假戚缘和幕后黑客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因为他和上级通话的时候一直闭着眼。触觉感知跳过了视觉系统,假戚缘(黑客)应该只知道他抱着一桶方便面瞎鼓捣。

    “戚缘先生?你是真的?活的?我的老天鹅啊我撞上真的了!”梁兴掏出包包里的签名本递上去。

    “我都过气十年了,还有人记得我啊。”戚缘接过本子开始签名,像真人一样。

    “戚先生说笑了,我妈妈生前可是您的脑残粉,拜托了!务必帮我签名,回头我烧给她,”梁兴傻傻一笑,“所以戚先生怎么出现在这里了,我好惶恐!”

    “为了结盟。”

    戚缘从夹克里抽出一根薄荷烟,细长手指夹着把玩,烟草香气弥漫在两人之间,配合着戚缘那不正当的眼神,气氛异常诡异。这种暧昧显然危险,就像恐怖片里出现的裸女那般,梁兴察觉到不对,想要逃走,却被戚缘拉着。戚缘有意用身体困住梁兴,伸手,就把比他矮上几分的小演员抵在墙上。水泥墙面粗糙,上面还有十年前的牛皮癣小广告残渣,梁兴倒头贴在墙上,眼睛茫然打望前方。

    “我知道你的名字,梁兴,对吧。”

    “好……好厉害……”梁兴挣扎了几下,挣扎不开,只能回应:“说起来戚缘先生您和传说中的性格差别好大啊,我一直以为您是温柔邻家大哥。”

    “温柔邻家大哥?”他笑了,“那是我工作期间卖弄的人设而已,不代表我本人。”

    “现在隐退了不需要了?”梁兴自作主张地鼓掌起来,“哦,我懂了!因为退圈了所以放飞自我了对吧。”

    “你不懂,”戚缘说,“我已经死了,死人当然不需要人设了。”

    他在叙述“死人不需人设”的时候并未流露任何痛苦,反倒像是解脱了一样,吐烟吐魂的霎那,被尼古丁毒上了美妙天堂。可接着,在他继续叙述死亡的时候,目光又堕入地狱,满是凶光——“我死得挺惨的。”

    梁兴还能怎样,先装傻道:“你死了?你是鬼吗?我大白天撞鬼了?”

    戚缘逼近梁兴:“我的身体死了,意识还在。意识被制成了幻影视觉病毒,所以我能出现在你面前。”

    梁兴只觉戚缘的阴影越发沉重,那个男人压制他,他无法还手。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报仇,你能帮我报仇。”

    戚缘的目光带刺,让梁兴眉头紧蹙。也许是梁兴从这个鬼魂病毒幻影体的模样上看见真戚缘死去的残影,那种惨况让他本能地颤抖,也只能是,仅仅是,同情式的发抖。他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包括情感和死亡。所以他不能做什么,只能尽可能为自己的目的保持镇定。

    “可我只是一个小演员。”

    ——仅此而已。

    听到这里,戚缘挑起梁兴的下颌,虚着眼睛打量这个善于伪装的小坏蛋。他笑着以命令式口吻邀请:“加入我们。”

    “啥?”梁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戚缘抓稳了手腕。他挣脱不开,不仅是因为幻觉的压制,还有神经的麻痹。

    “现在我要带你去,喝酒。”说着,戚缘的虹膜开始收缩,瞳孔伸出一条黑线,捕猎一般插入梁兴的眼。

    此刻,梁兴察觉到一种寒意,似乎是惊恐,他被幻影的黑线锁住眼睛,神经浸泡在迷幻感中,逐渐麻木。

    梁兴醒了,发现自己在一家酒吧里面。这里没有窗户,看不见白天黑夜。周围的人有老有少,那些人都穿着荧光色的衣服,显得叛逆又时尚。梁兴正要站起来,就被一个男人给按下去。

    “早安,小梁同学。”

    声音实在太有识别性,只可能那个神经病歌王戚缘。

    “我被绑架了?”梁兴迷迷糊糊地说,“所以,这里是啥地方?”

    “电子幻象酒吧,我们的领土。”戚缘摆摆手,他的同盟(酒吧里其他奇奇怪怪的人)便聚集过来。其中,一个脸上满是血疤的女高中生递给梁兴一张名片。那张电子名片上包含这个奇妙空间的所有真相。

    ——欢迎来到“电子幻象”,很大几率上你已经死了,也可能没有。大部分情况都死了,好吧,可能特殊情况下还活着。毕竟这里是“死人的乐园”。既然先生/女士您受邀成为我们的一员,那也该清楚我们组织的起源和目的。名为douniwan233的黑客建立了这个虚幻空间,他在精神网络上收集了“样本”,经过数据复制和处理,制成极具特色的人工智能人格。你所看见的都不是真的,只是某个“真人灵魂”的侧写版罢了。但是人工智能是十分聪慧的,近年来他们把我们的酒吧打造得越来越好,还吸引了新生血液。亲爱的,你有幸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这样一来,你肉体的存亡已经无关紧要,因为你已经成了——电子幽魂。

    “不对,小卡片还没更新。”戚缘抢过梁兴手上的卡片,双手抱怀说道,“是这么的,你还没死,我们准备把你发展成我们的编外成员,这样我们就不需要用病毒入侵法袭击人类社会了。”

    梁兴嚼嚼牙根,眼睛转了转:“这么说,你真的不是戚缘本人,只是戚缘人格的复制品,真的的戚缘已经死了,但是你还以数据的形式活在赛博空间里。也就是说,这里也不是一个真正的酒吧,只是你们让我看见的——视觉幻境。”

    “的确如此。”戚缘给梁兴倒了杯威士忌,两人坐在吧台上开始谈判。

    梁兴说:“我有几个问题:第一,黑客制作的人工智能是谁?第二,黑客怎么搞到歌王戚缘的精神信息的?第三,你们想要干什么?第四,你们要我干什么?”

    戚缘喝了口酒,脸色被酒染红:“一,初代不想和局外人说话。第二,初代骇入了董氏的部分资料库,从而发现了被搞成残废的我,他复制且上传了我的人格信息制造了我(你现在看见的我),又基于人道主义报警了。后来,我的现实身体因为无法生存而死亡,但我(精神复制体)还活着,并且渴望向董氏与他们手下的娱乐公司复仇。第三,我已经说了,我要找董家的人报仇,毁了他们公司,毁了他们建立的娱乐帝国。第四……”他醉醺醺地笑了,朦胧的眼像是在调情一样,“电子幽魂是没法介入现实空间的,我们可以操控公共数据,但是无法攻破娱乐公司内在局域网安全系统,也就没法获得锤死那群人渣的确切信息。但是你可以,梁兴,只要你成为 他们的核心成员就能获取信息,帮我宰了把我搞成那副恶心模样的家伙。”

    “停一下,”梁兴站起来远离戚缘,“我很抱歉,我是尹至的粉,他还是向着公司的。”

    “滚呐,”戚缘差点被酒呛到,“尹至现在比我还惨,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跌落神坛的吗?都是因为搞上了老董的床啊,他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知道他在哪里?你还知道什么内幕?说出来听听?”

    “呵。”戚缘拿起酒杯,黑色眼线在金色威士忌中变调,形色迷幻,他嘴角上扬轻言悄语,“你觉得我还知道多少,我还知道国家电子信息安全局编外人员梁兴id:14201207,这个信息够爆炸吗?”

    梁兴下意识咬住唇内的肉,边眨眼边吮/吸,他的牙齿抵在口腔内部,外表却平静地笑着。唇舌交接带来的痛感消解了此刻的紧张,隔了半会儿,他问:“你知道你们的病毒害死了……无辜的人吗?为什么要害死他们?”

    “为了引起注意,我原以为死亡能引起注意,结果风声都被压下去了,又不是我们压的风声,圈内自有脑补帝和节奏大师调剂舆情。”

    “那你想过那些无辜者吗?他们不该被牺牲。”

    “我不在乎,我有不在乎的理由。”戚缘微笑着说,嘴角渗出一滴酒液,随即被舌头舔走。

    梁兴背着手,刻意掐着指甲与肉连接的狭缝,他低头望着脚下迷幻色的地毯,又望着轻佻的幽魂戚缘。

    他忍不住了,手机瘾犯了,酒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了看。当然在电子幻境里是没有信号的,但他可以,可以看见离线信息。他习惯性翻开微博,看见之前发过的一条——“嗐,今晚又要吃蔬菜沙拉柠檬水减肥,我要吐了。”随即感觉胃酸狂涌出。

    如果人肉是湿垃圾,间谍通讯器是有害垃圾,那灵魂呢,那些被残忍迫害又迫害他人的电子幽魂算什么垃圾?他胃部的酸液更汹涌了,几乎要烧掉喉咙,这让他怎么说话呢?他能说什么呢?

    他看着时间,智能手机屏幕上无机的数字,结果翻到联系人一栏看见壬幸的电话号码。然后马上关了屏幕。永远别相信眼睛,因为他的眼睛被病毒折腾得很深。但是可以相信自己,梁兴自己——他的梦想可是成为天王巨星!然后把这群恶棍清洗干净。芝麻糊小演员哪有挑剧本的权力,因此他不得不扮演一个自己不喜欢的角色,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哪怕是与仇人结盟。

    梁兴缓缓吐出一口气,咬着下唇“滋”了一下。所有私人情感都被吐干净了,他焕然一新,又成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小演员。

    他凑过去坐在戚缘旁边说:“确实没什么好在乎的,我也希望搞垮他们公司咯,前提是——你能给我提供实质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