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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之恒确信自己又听见了同样的声音。
他停下了脚步,看向了门帘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穿透进来。
等了几个呼吸,门帘并没有动静,但在中心处,却好像有一个朱红色的圆点,慢慢显现出来。
紧接着,不止是中心处,纯白的羊绒门帘上,显现出越来越多的红点。
红点不断扩散,印染出许多不规则的图案,就像是一幅以雪为景,泼墨成花的山水画。
只不过这些“花”的颜色在不断加深,形态也开始扭曲起来。渐渐地,小半个门帘的红色开始汇聚起来。
安之恒的眼神从看到红点的那一刻起就不安起来,现在的景象,让他不禁后退了两步,站到了狄族武士的身后。
他闻到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混合着内室的香气,让他有些作呕。
就在这时,一位富贾像是结束了一日的欢愉,晃晃悠悠地朝门帘走了过去,掀起门帘的一刹那,安之恒第三次听见了同样的叫喊声,这次他终于知道为了什么只有短促的一声。
他眼见着富贾撩开门帘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富贾的头颅便伴着还未出嗓的叫声,滚落到了地上,腔子里的鲜血喷薄而出,溅染了整块门帘。
也正是此时,安之恒才发现,门帘外已经堆满了尸体,全都被砍去了头颅,鲜血横流,散发着蒸腾的热气。
那些……全是刚才走出这座楼的人?
安之恒的腿有些哆嗦,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即便他曾经也在山野杀死过几个毛贼,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除了他好像还有几个人看见了这一幕,沁薇楼的内室已经开始骚乱起来。
伶人们、公子们乱作一团,没人再敢靠近门帘,全都挤向内室的角落,楼内再也没有婉转的歌声,只有尖锐刺耳的恐慌。
安之恒看见了门帘后的两个蒙面黑衣人,他想出去,在这样的嘈杂中只会让他更加失去活下去的信心。
狄族武士也明白这一点,抽出了弯月形的腰刀,朝着门帘走去。
黑衣人好像洞察到了内室的情形,武士只是迈出了一步,门帘便突然断裂开来。
两道黑影冲进了内室,银光一闪,两柄短刀已经到了狄族武士的眼前,武士身形猛然后撤,同时腰刀从侧方掠过,挡住了黑影的突袭。
黑影并未停止,刀柄一转,转劈为刺,一个呼吸间,便刺出数刀,都直奔武士的咽喉而去。
武士见状,大喝一声,竟用血肉之躯迎上了黑影的攻击。
像是刺上了一块铁板,几声刺耳的“叮叮”声之后,黑影只觉得虎口一震,险些没能握住刀。
反观武士,却毫发未损,他们眼中已经流露出了贪婪的神色,像两头看见猎物的凶兽。
安之恒在狄族武士和黑影交战的时候,便跑出了沁薇楼。
越过玄关上的那些尸体的时候,他险些摔倒,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渐渐凝固的血液,让他觉得脚下有些黏。
楼外还在下着雨,晌午的光景黑成了夜晚的样子,巨大的天幕被乌云笼罩,不时有几道惊雷落下。
跟着安之恒一起跑出来的,还有很多沁薇楼里的公子和伶人。
此时没有人在意雨会不会打湿他们昂贵的衣饰,会不会染花午时刚上的新妆,他们只想活命。
乘坐马车而来的公子们跑向马厩,步行而来的人们则朝着岚鸢的中心奔去。
安之恒跑在最前面,岚鸢的灯火,让他笑出了声。他疯狂地跑、疯狂地笑。
能活!风雨带来的寒意让他的意识格外清醒,只要跑回家,就能活下去。家里那些死士一样的护卫厉害得像怪物!
还有金锭,家里有的是金锭,全都给他们,没有人不喜欢金锭!他这般想着,脚下的步伐也更快了。
一坊的距离在飞奔之下,很快就到了。安之恒看见了安府硕大的匾额,在灯笼的映照下格外显眼。
但是,安府的门前却是空无一人。守夜的更夫和护卫呢?他来不及多想,在雨中狂奔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体力和心神。
他拼着最后的力气,叩响了府门上的铜环。
“快……快开门!”
府内毫无动静。
安之恒的脸色有些难看,疲惫让他已经有些站立不住,他只得倚靠在府门上,再一次发出呼喊。
“开门!……我是安之恒!”
这一次,话音未落,府门就突然打开了,安之恒没能借上力,一个踉跄,打了两个滚,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雨水溅了一身。
本就已经够狼狈的他,如今就像一个乞丐,浑身湿透,头发散乱。
“开门都不会吗?!”
安之恒的怒火被这一个突然的开门点燃了,他正欲发作,却发觉地上的雨水颜色竟有些泛红,身上淡色的长袍,也被红色洇染开来。
鼻尖一滴水珠缓缓落下,他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是血!
他慌乱地抬头,往日满是生机的安府,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血泊。
下人们横尸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安之恒的神色僵住了,眼神中透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恐,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甚至都来不及想父亲和母亲是否还活着,只觉得浑身瘫软。
安之恒费力地挪动身子,手脚并用,颤抖着,朝着门外爬去。他现在只想赶紧逃离这片修罗场。
“你是安之恒?”
正当安之恒连滚带爬,快要出府的时候,一个诡异的嗓音喊住了他,那是一种极为低沉的声音,但是却能够穿透耳膜,撕裂心神。
安之恒被这冷不丁的一句话语,吓得叫出了声。
“别杀我……别杀我!”安之恒万念俱灰,他扭头向着声音传出来地方向,歇斯底里地喊着,“我们家有金锭!我知道金库在哪!别杀我……”
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这时厅堂里走出来一众人,皆是黑衣蒙面,站在最当中的人格外的高。
他身着一袭黑袍,在胸前靠左的位置,绣了一个银色的花纹。但由于雨幕遮挡,安之恒没能看出花纹的具体样子。
“制毒,你会吗?”黑袍人再次开口。
“制……毒?”安之恒愣了愣,随后赶忙答道,“爹没教过我,不……不曾会。”
黑袍人没再说话,看了看蜷缩在雨中的安之恒,似乎有些生气。
他一个箭步冲到了安之恒面前,背在身后的右手猛然伸出,掐住了他的脖子,随后一点点将他举起,直至脱离地面。
安之恒霎时感觉气息阻断,眼前阵阵发黑。他双手无力的扑打着,脸色涨的通红。
“会?还是不会?”
黑袍人一字一顿的声音,像一根根钢钉扎进安之恒的耳朵。
他无法说话,但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无法呼吸已经让他有些意识模糊,即便冰冷的雨一直落在他身上,他也觉得下个呼吸间,自己可能就会死去。
安之恒来不及细想,艰难地点了下头。
然后他便觉得自己的身体正陡然向后飞去,接着就撞上了府门前的立柱。
他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体内气血也是一阵上涌,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新鲜的空气,让安之恒顾不得疼痛,他贪婪地呼吸,却又因为太过着急,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流出。
他感觉眼前一阵晕眩,头顶墨色的天幕竟开始泛出了好看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