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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间宫阙,帝御轩昂的楼阁里常有美人,这不是奇事。
美人垂泪盈盈,顾影自怜,这也常见。
那讲着宫廷秘辛的话本里,必定要有些薄命佳人,叹着些酸溜溜的情诗香消玉殒。
比如,繁红落尽始凄凉,直道忘忧也未忘。
普天之下,无一神魔知道,这戾气冲天邪气缭绕的焚仙台下,竟是一片缤纷琉璃仙雾弥漫云雾蒸腾的,橙黄色的忘忧花海。
焚仙台这弑神之台都用上了,即便流年是个修取神位的神女,夙栎下的也算是实打实的杀手。从此跌下,再无生还可能。
殊不知,蝶陨是个极其护主的物什。感受到主人的经脉碎裂,竟凝结神力冲破了蝶陨上流火君种下的半个封印。
流火君法力反噬,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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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司阎王近日很头疼。
命薄被翻得满天都是,鬼差勾魂路上被劫持,就连汤刚熬了一半的孟婆都没被放过。
流火君竟是逼着地府众人帮他找个小孩。
一时间,忘川旁连渡船的老船夫都被抓去找人了。忘川岸边等着渡河的鬼魂鬼满为患,把阎王花了上万年才培育出的断肠草踩得寸草不留。
上报给神界吧,流火君来大闹了几十天,神界不过也就是几株香的时间,来不及。
上报给仙界吧,那流火君却是一位资历顶深的上神,任他仙人来了,管不着上界尊神,又有何用?
说起来,这阎王和流火君结下的梁子可不止此事。万万年前,得知流火君欲将府邸迁至三川途畔,阎王就曾拼死抵抗。无奈神君淫威太盛,阎王最终是咽下了这口怨气。
阎王的心在滴血,对流火君恨之入骨。
天上的时间比地上快许多。流年长了十岁,流火君却经历了区区不过几十个日夜。
如果那女孩和蝶陨关系不大也就罢了。若是蝶陨真和那女孩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恐怕六界又是一劫。
谢别阎王,流火君折扇一扇,招来一片火色祥云,回到下界。
阎王喜极而泣,夭了他五千年的寿命,终于送走一幢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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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地面,流年被悬崖戾气伤得昏死过去,颈上玉石神光大现,无数批彩蝶自四面成群结队,纷至沓来,垫在她身下替她缓冲,护住了她的心脉。
花海四季纷繁,从不凋谢。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一朵花败了,就会有另一朵含苞而放,吐露倦思。梵音缭绕,烟雾弥漫。
流年睡了整整一天,在第二天破晓时分悠悠转醒。
好疼。浑身都好疼。疼的她浑身发抖。
“阿爹!”她仓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又回到了那所被毁于一旦的小村落,男人正在炊烟袅袅里给她煮饭,她眼泪不禁流下,扯痛了一身的伤口。
这是哪里?黄泉路上吗?他们在这里团聚了吗?
爹爹走近却不说话,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像在安慰流年不要害怕,她只是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
她拼命伸手想要搂住男人的脖子,却直直地穿过了男人的身体,男人的影子化成千百万个光影碎片随风消逝。
光影变幻里,她又看到了阿娘。
阿娘是个很讲究的妇女。家里不富裕,却打扫得十分整洁,阿娘柔柔地靠在油灯边缝衣裳。兴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眼神,阿娘微微转头,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阿娘!”流年哭着想要拽住她的衣角,仍然是一片虚空。
光影破碎成细碎色彩。风微微起,再无踪迹,只剩阳光迷蒙,花香馥郁。
迷茫中,有野兽的吼声回响在耳边,她肩膀一阵剧痛,重新陷入昏迷。
一双云靴从踏空而来,碧空如洗。每一步踏出,云海便生出鲜花一抔。
“死了?”
他方才苏醒,三百万年不曾使用的嗓子嘶哑低沉,像是年久失修的水车,却带了一种异样的悦耳。
耳边依稀传来男子的嗤笑,“这都能活…”
意识混沌之中,流年好像被一只白毛猛兽叼起,鲜红的血液染上它的长毛,极速地飞奔。刺骨的风吹进她的衣襟,像一个阴冷的枯手摩擦她的身体,冷的她牙齿打颤。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昏暗的山洞。
山洞呈葫芦形,洞口狭隘,洞内却十分宽敞,四面石壁上点着荧荧的红烛,洞内星星点点的萤火虫朦朦胧胧。流年趴在一块毛茸茸的毯子上睁开眼睛。
这又是哪里?阿爹阿娘呢?
下意识收紧手掌,手中毯子悠悠翻了个身。
“啊——”
流年吓得往身后挪去,受伤的身体却不听她使唤。
她的面前,是一个头大如盆的吊额白虎!
白虎铜铃似的眼睁的大大的,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流年疼也顾不上,她往后挪时嘶嘶地抽气,吓得心脏狂跳。
阿弥陀佛,刚从魔人手里死里逃生,竟然要沦为这畜生的盘中餐了!
“别…别吃我!”流年爬起来想往外跑,却被老虎一爪子拍到地上。
洞口还有几丈远,虎口却近在眼前。
“你是谁?”
流年自觉逃跑无望,正低头闭眼准备来个痛快,听到声音冷不防抬头,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白虎!
她面前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墨发曳地,宛如绸缎,一丝不苟。
是神仙?还是妖怪?
男子生的极为好看,说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也不为过。
俊美如冠玉的脸上线条流畅,有几分呼之欲出的刚毅之感。高挺的鼻,一对微红的唇紧紧地抿住,带有几分的清冷,几分的高贵。
一袭玄衣倒是简单素朴,毫无皱褶,仔细看,袖口却用金丝缀着极其精致祥虎之纹。
最最好看的,是那双漆黑的瞳孔。黑的像是能吸进世间一切,容不得一丝明亮。
流年呆愣愣地坐在地上。
铺面而来的熟悉感。
“我…我…”流年脑子里突然无法思考。心脏狂跳,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欣喜,下意识地抠紧了砖石边的土壤。
男人似是有些嫌弃地垂下眼帘,眉间几分的清冷之意愈浓,极好听的声音如鸣佩环,低沉中带了几丝异样的情绪。
“长这么丑,还是个口吃。”
流年扣土的手呆住。
“我不丑!”她忍不住辩解道。
空气霎得寂静,似是一滩死水,化成了沉沉的浓墨。
“呵…”良久,男人眉目舒展,嘴角勾起一个奇妙的弧度,竟让流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三百万年没见人,可能是本君把外面想得太好了。”
三百万年?
莫非这小白脸还是个大神仙?
脑子里许是有七八分迟疑,口里叫嚷却不弱。流年桃色的小脸浮现几分娇憨:“骗人!谁能活三百万年!”
“本君乃三十六重天戚淮上神。没见识的小孩不识,本君自不与你计较。”戚淮轻飘飘地说,目光不再放在流年身上。
她也不是没见识!
她有点生气,偷偷从地上捡起一块半个手掌大的石头砸向戚淮。
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石块在离戚淮脸颊半寸之处毫无预兆地停下,旋即反弹过去砸向了流年。
“嘶…”流年毫无防备,胸口被极大力道的石块砸得栽倒下去,蝶陨堪堪从里衣里显现出来,戚淮眼底一亮。
“你这玉佩,是从哪来的?”男人挑眉,蝶陨就霎得出现在他的掌心。
流年张大了嘴,下意识一摸脖子,便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她心里一急,身上的疼痛也不顾了,直直上去抢男人手里的东西。
“那是我的东西!”
流年一慌,这可是阿爹阿娘给她最后的念想了!
戚淮的身影一消,在十步外的石壁边显现出来。
流年扑了个空,牵扯到经络疼得眼睛一酸,咬牙喊道:“你们这劳什子神仙,竟然是做小偷的吗!”
看到小孩气急败坏的样子,戚淮有些愉悦。
“本君问的是,这玉从何而来。”
“我生来便有的东西,有什么稀罕的!我神仙义父喊它蝶陨!”
这块玉凡人看不出真身,戚淮却一片清明。这玉佩不是凡品,甚至有一股至纯神力封印于此。
这女孩倒也是特别。蝶陨离身,她身上就散发一股扑面而来的桃花异香。更离奇的是,玉佩将将脱离女孩的一瞬间,女孩的眉目瞬间起了变化。
原本的几分幼稚孩童的憨态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愈发精致的眉眼。弯弯的眉下缀着葡萄似的眼,水灵灵的仿佛能掐出水,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媚态。额间一朵艳丽的桃花,看得戚淮微微失神。
倒更像是…妖。
可这蝶陨乃神器,本性至善,唯听命于纯净的魂魄尔,妖哪来的魂魄呢?
流年大骂:“臭小偷!还不给姑奶奶的东西还来!”
戚淮起了几分兴致,“小偷?呵呵,这称呼倒是顺口。你神仙义父又是何人?”
小偷顺口…流年凝噎,脑海里却只是急——她的玉佩,他是真的不打算还给她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的神仙义父叫玄火神殿流火君,是天上最厉害的神仙,你要是拿了我的东西他必不会放过你!”流年生气地嚷道,眉目含情,颦颦小口樱桃般水嫩,依稀可见一口秀气的牙齿。
长得好看,若是心肠不好,又怎么称得上是好看呢?这人心肠不好看,又抢她的东西,自然就是面目可憎了。
“呵…他现在怎么不在你身边?”
流年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她从未见过义父吧。
戚淮四根葱白长指轻轻摩挲手里的玉佩,朝着气急败坏的小姑娘挥了挥,口里补充:“乖乖听话,此物自然会还你。何况…”
戚淮把声音拉的老长,分明是极悦耳的声音,却怎么听怎么像……
对懵懂无知小女孩的诱拐。
“若不是本君冒着危险把忘忧花海里的你拖出来,续你筋骨,你怕是只能在黄泉路里看到你的神仙义父。”
忘忧花海?
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印象好像有这么一块地方。
周围繁花似锦,大多都是橙色,也有粉白夹杂。芳菲妩媚,碧草如茵。清风徐来,垂柳微动,山谷独特的气息芬芳扑鼻,夹杂着淡淡的感伤。
流年记得自己被一个魔人推下悬崖,记得恍惚中好似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记得有人在她耳边的两个字。
那人说:死了?
再睁眼,眼前就是这个男人。
对他的惊鸿一瞥,仿佛已过万眼云烟。
流年眨眼,问他:“是你?”
戚淮眉眼如画,略有些嘲讽道,“你以为你有多大的命,现在还活在世上。”
悬崖那么高,她却没死,似乎不合常理,甚至还完好无损……
自然是有人相救。夫子教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他真的救了自己…
“我…”流年掐紧了手里的衣服,心下有几分动摇,妥协道:“我也不知道神仙义父在哪,只知道他等我十五岁来接我…我没家了,也不知他能不能找到我。”
戚淮办事简单干脆,掐了个灵诀,探她神识。
女孩的记忆很简单。一个小山村里,每天跟着父母,过着安静恬淡的生活。
突然有一天,村里的欢声笑语被哭声取代。满地的鲜血和残尸,妖魔屠村,拥挤绝望的地窖,被推下悬崖的惶恐……
戚淮皱眉,暗暗觉得不好。
他素不是好管闲事的神仙,只是他沉睡之前魔界对神界仍处于绝对臣服。缺失了三百万年的时光,沧海桑田变幻太久,世道竟然颠覆如此彻底。
戚淮呵了口神气吹向蝶陨,封印不为所动,丝毫不受影响。
究竟为什么,这个东西值得人花这么大心思封印,又落入一个凡人之手?
他极怕麻烦,和他无关之事从未在意,尤其是对一个和自己八杆子打不着的讨人厌小屁孩。
然而,神器与她缘分颇深。想要求得神器之谜,小屁孩必定是要跟着他些许日子。
“那倒也可,本君不如便做个顺水人情,护你找回你的义父。”戚淮斜睨流年,见她依然垂头丧气,施法把蝶陨重新挂在女孩的脖子上。
流年像个护食的猫,小手紧紧得捂着,生怕再被拿走。
“你叫我流年就好。”
“本君又没有问你名字。”
“你来我往,你自报了家门,也不想想我也没问过你的名字。”流年说得理所当然。
“花落流年度,春去佳期误,”戚淮嘴角轻弯,“你父母起的好名字,想来皆是好德之人,进了幽冥司定会转个好胎。”
“这名字不是我父母起的,是我义父赐的。”流年纠正道。
“想来你义父还是个风雅之人。”
流年不理会他的调笑,认真问道:“我还能再见我的父母吗?”
方才转瞬即逝的倾城模样逝去,又化成了有几分灵气却谈不上十分漂亮的普通小姑娘面孔,嫩嫩的声线,就差掐出水了。
戚淮闭眼假寐,口中应付:“你若心诚,终再聚首。”
女孩不再说话。见她安静几分,戚淮循着心气,慢慢陷入自我修复仙体的心境。
人升仙,仙升神,神升佛。上古神邸大多修炼佛学,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没一会儿,上神竟然觉得脸上好像有虫子在爬,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神识归位,只见这小姑娘手里掐了一根忘忧草茎,一脸捣蛋未遂的坏笑。
戚淮额间青筋暴起。鼻子酥酥麻麻,耳边有小女孩的尽力压制的笑声,幸亏戚淮定力极强,脸皮又厚,微微抽动眼皮,流年赶紧溜到一边做出正襟危坐状。
戚淮抬眼,流年背对着他蹲在洞口,笑的直抽,手里的草须紧紧的攥到袖口里,生怕被发现。
戚淮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流年,斟酌道:“你知道一饭之德必偿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流年心里高兴,顾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将他的话细细听来,依旧打滚笑得不亦乐乎。
睚眦之怨必报。
突然,流年停了下来,吸了吸鼻子。
“奇怪,我鼻子好难受啊。”
戚淮给自己加了道神光护体,重新进行自我修复,完全无视了一旁女孩的哇哇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