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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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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盛春三月,草长莺飞。寒冬一过,四下里便郁郁青葱,迢迢银河顺三十六重天垂落,星起星落星明明,汇向无尽的远方。人间歌舞升平,三月桃花沿着三生途畔织成一条花河。

    卯日星君接过逐夜星君的易日锦,细碎的阳光照满芳菲笼罩的人间,吹散了清晨朝露朦朦胧胧的雾气。

    云深处一座小山包,女子的痛呼声打破了这份宁静,男人着急又带着内心小小的激动,细细安抚女子几声,飞奔去村前破败的小屋里寻那位头发花白的产婆。

    “阿婆,我娘子要生了,您赶紧来搭把手,回来入秋给你打枣儿!”

    产婆年近七旬,步履蹒跚地跟着焦躁不已的小生,臂弯挎着一个竹篮,竹篮里躺了几条干干净净的白布。

    老婆子腿脚太差,嘀嘀咕咕埋怨着男人给她的酬金不够、又急,折煞她。

    离女子所在小木屋十丈开外,女子的惨叫声揪紧了男人的心。产婆把男人拦在屋外,进屋去帮女子接生。

    三十六重天,无色天。

    空无边真天,一位赤发赤眉的中年男人正与白发白须老者对弈。

    天上的棋局皆是以山川湖海为盘,日月星辰为子。天下三百六十天,棋盘便有三千六百番变化,万物生生不息,日月变化不止,棋盘便是不曾停歇。以是于,天上许多有名的好棋都难分仲伯。

    赤发男子单名一个流字,面若重枣,两颊留须,肤色黝黑。比起神仙,倒是更像个市井粗人。因本性属火,法力高深而又善于冶金制器,世人皆尊唤一声流火神君。因他自由散漫,合不来天上繁多规矩,便在三生途前自立门户。

    白发老者眉目和善,面无表情时也带七分笑意,手持一个硕大的白蒲扇,缓缓地扇着。听闻其原是佛陀座下一个童子,能够独当一面时出山成神,传说中是经历了上古大洪荒时代的智者。岁月实在过了太久已记不清自己名讳,众称净梵真人。

    此局棋下了六年有余,双方依旧难分高下。净梵真人置子,星汉顿变。

    阳春三月,人间千里桃花落尽,这是何故?说罢,无色天七彩虹光骤现,引成一座扎眼的虹桥,通往人间。仔细一看,竟是无尽七彩蝶翩飞。

    七彩蝶现世,桃花尽落,流火君当即心下一紧,匆匆辞别了净梵真人向蝶尽处飞去。

    人间,男子在屋门外着急地踱步,想问情况,又怕打扰了娘子生产,并未发现不远处一棵桃树正纷纷下着花瓣雨,粉色花瓣给大地蒙上一层花海,惊人的美景,在为婴儿的降生而送来庆贺。

    老眼昏花的产婆抱出一个襁褓交给男人。

    “诺,是个女孩。”

    初为人父的男人莫名有些惶恐不安。不知是不是心灵相通,怀里不哭不闹的女儿竟然咯咯咯地笑起来,眉心霎时绽放一朵鲜艳的桃花,一枚粉红的玉石含在婴儿娇嫩的嘴里,吓得男人猛地撒了手。

    说来也怪。婴儿落地的一刹那,无数彩蝶从四面八方飞来,汇成一道蝶海,将啼笑的婴儿托起。

    花草正娇妍,蝴蝶翩飞,婴儿身上的桃花异香肆意滋生,这哪里是什么凡间景致!接生的老婆子活活吓晕了过去。

    男人一介粗人,自然也未见过这番风景,再三犹豫是否抱起婴儿,一步慢,婴儿被御风而来的赤发流火君单臂托起。

    “神…神仙!”男人扑通跪下,哆哆嗦嗦地偷瞄这个由天而降的奇怪男人,不停磕头,被流火君挥手施法制止。

    怀里的婴儿不哭也不闹,睁着樱桃般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流火,嘴角淌着晶莹剔透的口水。流火君伸手,将婴儿口里的玉佩取出,眉头紧锁。

    他原以为些许是蝶陨是被魔界藏了起来,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蝶陨重逢。

    怀里的女童生得水灵可爱,额间一朵桃花,身带异香,抓住他的胡子玩得不亦乐乎。

    他气沉丹田,细细地替女婴把脉,脑中一片清明。

    女婴虽根骨平平,体内却有一股微薄的仙气,至善至纯。

    流火君大惊。

    天生仙力,四海八荒也就出了那么一位公子,却是坠入了魔道,被天重门主墨瑾诛杀,魂飞魄散,名字再不允被天上提起。

    女婴初生人世,似乎用尽了气力,不一会儿就在流火的臂弯里打起了奶鼾,一双柔软的小手拽住他的衣角,惹人怜爱。

    流火君默念仙咒,食指咬开一道小口,鲜红的血滴滴在粉色玉佩上,拽下一束赤发将玉佩戴在婴儿的脖子,小心翼翼地递给跪在地上被法力禁锢说不出话的男人。

    “本君乃玄火殿流火君。今日缘来,此女便是我义女。待其及笄本君便接其归神界。”

    男人激动地浑身发抖,恭敬答道:“神君看得上小女实乃小女之幸。小女天生异象,神君眷顾,李某不胜感激,还请神君给小女赐名!”

    流火思忖,答道:“三月桃花飞葬,乱蝶翩飞,今年人间不会太平。不如随我之姓,唤作流年…”

    话音未落,赤色衣袂在空中越来越淡,只留下男人抱着婴孩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十年后)

    十年之前,一向人间太平盛世轰然崩塌,即使是明君在世也无从斩断这无妄的灾祸。随着春日桃花的谢落,战乱不断,瘟疫横生。

    最可怕的,是妖魔入世,邪佞屠村。

    十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俏生生的丸子头,晶莹雪白的肌肤,额间一朵鲜艳的桃花。本是天真活泼的年纪,却是一脸惊恐。她和几个妇人儿童一起躲在地窖里,满身的血污。

    绝望、悲伤,几丈宽的地下被血染的腥臭不堪,压抑的气氛丝毫无法缓解。

    没人理解他们经历了多么可怕,多么恐怖的事情。比十八层地狱更可怕。满地烧焦的尸体,鲜血染红的草地,被肢解的躯体满地都是。

    原本美丽富饶的农田成了墓穴,人们的家园成了残骸。原本爱的人成了灰烬,留下无尽的绝望。

    妖魔屠村。无数长着丑陋脸庞的妖魔笑着、砍着,把村里青壮年抓在一起,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亲人被妖魔抓走,又一把火点燃了青壮年们所在的洼地。

    四下都是肝肠寸断的哭声,幸存者的表情木木呆呆,了无生气。这十几个人在地窖里已经生活了很多天,由于不见天日又狭小脏污,十几个人里又死了大半,十几日下来整村竟是只剩四五个活人。

    女孩紧紧地握着脖子上的玉佩,沙哑着嗓子安慰着剩下的幸存者,俨然像个小大人:“大家不怕,我的神仙义父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幸存者们木然。他们只是些淳朴善良的山民,可上天不公,天道不公,毁了他们的家园和原本的生活。

    地窖里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遇难者的尸体也已腐烂生蛆。地窖是呆不下去了,但却没有人出去。

    外面不知是否还有妖魔在,地窖里必死无疑。然而,几个木然的幸存者早已不在乎生死。

    他们现在,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流年是这几个人中年龄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小孩。生死关头,没有人再在乎她饿不饿,冷不冷。她不想死,她还继承着父母的遗愿。

    母亲临死前苦苦求她,让她想办法活着找到自己的神仙义父,她便不能不活!

    想到这里,她踏出了地窖。

    地窖外正值黑夜。今夜无星,深蓝色的乌云遮住了大片大片原本澄澈的天。是夜,一轮圆月温柔地照在她早已分不出颜色的布衣上,一行清泪从她脏兮兮的脸颊上流下。

    月亮上的嫦娥仙子,我父母从未做过坏事,为什么那些人要这样对他们?

    夫子从小教我善良忍让,我老是不听夫子的管教。可夫子也被杀了,在火中活活烧成灰烬,那些人为什么就不懂善良呢?如果她一直好好对待夫子,听他教导,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黑夜里没有人迹,月光柔柔地洒在村里的青石板路上。萦绕在她鼻头的血腥味已然散尽,横七竖八的尸体也被清理干净,除了房屋的废墟,一切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流年饿得很了,凭着记忆找到自己家。家里损毁地倒不算特别严重,只是勾起了她那些不好的回忆。

    家门口的鹅卵石上,一刀、两刀……足足十四刀,一个牛头的魔灵砍在她阿爹的身上,痛在她的心上,痛彻心扉。

    小小的女孩换下自己腥臭难闻的衣裳,换上了母亲妖魔来前刚洗好的新衣裳,衣裳上还散发着阵阵清香,是娘亲最后的味道。

    娘亲被吊死鬼脸的妖魔踩在脚下,她不懂,她看见母亲哭,哭着让她活下去,抹了脖子。

    米缸里还有几个地瓜,她匆匆地烧火烤来吃,和着眼泪,分不清是甜是咸。

    阿娘,阿爹,流年一定会好好活着,找到神仙义父,长大为你们报仇!

    嘴里塞着食物,兴许是精神太过紧张,流年倚着灶台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流年是被人的脚步声吵醒的。

    天微微亮,日头点亮了东半边的天空,月亮却也不肯离开。黎明破晓,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这个唯一没有成为废墟的小屋,流年的心徒然提起。

    “魔尊大人,属下没看好魔众,罪该万死!”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响起。

    外面竟然是魔尊?魔界首领?

    流年听夫子讲过现在的魔尊夙栎,传说他深居简出,残暴专横。

    “哼!”被称为魔尊的男声冷嗤,“魔虹,本尊已经警告过你太多次了,人世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屡教不听,自去散你魔元,本尊说不定能留你全尸。”

    “魔尊大人饶命!属下罪该万死!天上实在是防守严密,魔军无法攻破,属下才想此下策引蛇出洞!”

    “杀人者如此之多,是为大忌。你我行我素,坏我好事,白白放了墨瑾一条性命,你可知本尊恨他入骨?”

    似男非女的声音惶恐非常:“属下知错了,求大人给属下一条生路,属下定不敢烦!”

    “呵。”魔尊轻笑。“放过你,墨瑾就会给阿玄陪葬?”

    魔虹的呻吟声响起,像是被夙栎掐住了喉咙,他呜呜地挣扎,口中吐出不完整的语句:“属下…属下…还有一计…报仇…”

    “啪”一声,魔虹好像被夙栎扔在了地上,砸到了一些锅碗瓢盆,碎裂的声音乍起。

    “说。”

    魔虹剧烈地咳嗽起来,说:“三个月之后的圆月是先尊忌日,魔界魔源充沛。墨瑾如今被大人重创,属下用舞飘然入天重取避魔令,届时……!”

    “哦?你收服了舞飘然?”

    魔虹低低笑起,不男不女的声音在黎明显得格外诡异。

    “手上有把柄,她自然要为我魔虹卖命。”

    流年趴在灶台上聚精会神地偷听着他们的谈话,大气不敢出。

    “那你可知,这里还有一只小老鼠,平白无故将你的计策听了去。”

    “谁在那!”魔虹一惊,瞬闪抓起了流年的衣裳。

    流年大骇。魔虹人如其声,果真不男不女。她拼命挣扎,却不知道这行为对魔虹和蚂蚁咬人无甚区别。

    “呵呵,原来是个小娃娃。”

    流年抬头,看到面前被称为魔尊的男人。男人长得十分好看,竟丝毫看不出与邪魔有任何关系。

    漆黑的发,苍白的肤,略带血红色的眼眸,嫣红的唇。只是,他周身散发了一种彻骨的阴冷,令人胆战。

    “放开我!”

    夙栎冷冷地笑,从魔虹手中接过女孩。一眨眼,便置身在了焚仙台前。

    “我还以为是哪家小仙童,没想到就是个凡人娃娃。”

    他温柔地抚流年脸颊的乱发,漫不经心道:“也罢。本尊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做不得好死。”

    流年身体一轻,跌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