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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利眼神中闪过一道阴厉,直盯着满含斥责的伽云,手已举起长鞭。
又是那条刺鞭,我曾经吃过亏,知道这鞭子的厉害,一旦打在人的身上,定会连皮带肉的拔起,不死也只能剩半条命。
惊慌之中,赶紧把伽云拉到身后。
伽云不明白我的脸色为何这般惨白,也因自幼得阿爸宠爱,没什么畏惧心理,遂怒气冲冲道:
“都说大可汗仁慈,小可汗暴虐,果然不假!”
我用眼神制止伽云,让她不要开口,这个突利不是好得罪的,他一向自恃高傲,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眼睁睁看着突利把长鞭举起,我知道避无可避,唯有叹一声命该如此,随即闭上了眼睛,听着长鞭带起的风声,我想,下一刻的我,必然会如雪玉一般,遍体鳞伤吧。
或许我会就此死去。
然而突利举起的长鞭并没有落下来,身后一人猛然打马窜出,抓住了突利的胳膊。
“阿哥——”伽云忽然万分惊喜的看着那个拦住突利鞭子的人。
原来伽云的阿哥做了突利的亲兵护卫,刚才大约是她阿哥怕突利伤着自己的阿妹,才会不顾性命的从后面冲出来拦阻突利的吧。
以突利的性子,违逆他之人,必然不会有好的下场,我躲过刚才那一劫,只觉浑身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又不禁为伽云的阿哥捏了一把汗。
“巴甫,你竟敢拦阻本汗?你活腻了吗?!”突利既惊讶又愤怒的看着巴甫,从小到大,没人敢违背他的意思,更何况,巴甫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兵士。
“巴甫不敢,可汗息怒,巴甫也是为了可汗着想,倘若可汗教训了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传出去恐怕会为人耻笑。”巴甫刚才的动作或许是出于保护阿妹的本能,没想到他面对突利的愤怒,只是惊慌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平静,并很机智的说出这番话来。
我很佩服巴甫的胆识,赞赏的看他一眼,但心中却异常紧张,唯恐突利会因此对巴甫不利,拖累了他们一家,让我如何能心安?
突利虽然暴虐,但突厥的男儿都会以欺负柔弱为耻,巴甫刚才的话虽然激怒了突利,但他顾忌颜面,也不好当即发作,只指着我恶狠狠道:
“好,本汗就告诉你,她可不是什么柔弱女子,她是要毒害我们突厥勇士的妖妇!大可汗与大唐作战,你们不是都不情愿么?可这一切,都是因这妖妇从中作梗!
若不是她的挑唆,你们何苦要远离故土,征战大唐,多少勇士的鲜血洒在边关?那里面也有你们的父子兄弟!”
突利的眸中燃着怒火,突厥的人性子直,听到突利这么说,想起自己战死的兄弟,个个被激得热血沸腾。而我,心内略略一怔,这些年我在雪山,根本不知山下事,又怎会挑唆大汗?难道说是丽君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众人的目光全都随着突利的声音投在我的身上,有愤怒,有厌恶,也有疑惑,个个双眼血红,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
看着巴甫的眼神也有些迟疑,伽云急道:
“阿哥,你不要信小可汗的话!萧姐姐不是妖妇,她是圣女的朋友,她救了我的命,还把村子里生病的人全都救了!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阿爸阿妈!”
看着阿妹又是着急,又是跺脚,巴甫有些为难,但突利毕竟是可汗,猛然甩掉巴甫的手,冷哼道:
“看来不止是你,连你全家都被这个妖妇蒙蔽了!本汗可不敢再用你做亲兵,若不是看在你曾救过本汗的命,现在就杀了你!滚吧,带着你的阿妹滚回你家的帐蓬!”
看来巴甫在军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巴甫慌忙下马,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
“可汗恕罪!或许这之间存在着什么误会!我方才也是救妹心切,我只这一个阿妹,求可汗体谅,倘若这场战争真的是这个女子煽动的,巴甫绝不拦阻!”
伽云气得冲过去,愤怒的对巴甫道:
“阿哥你居然不信我的话!萧姐姐是好人,是仙女!不是妖妇!如果你不信我,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阿哥,阿爸阿妈也不会再要你这个儿子!”
巴甫面现难色,看一眼自己最疼的阿妹,唤道:
“伽云——”
“哼!如果你们要抓萧姐姐,就先抓了我!反正我的命也是萧姐姐给的,她死我也绝不会活!”伽云威胁道。
巴甫一脸苦相,突利眯眼打量了兄妹二人一眼,面上闪过一丝阴寒之气,喝道:
“本汗看在你是巴甫阿妹的面上,本来打算饶你一命,既然你这么维护这个妖女,那本汗就成全了你吧!来人,把她们两个捆起来!架火堆,本汗要亲自把这个妖妇烧死!”
巴甫面色一变,连连求道:
“可汗,伽云年龄还小,不懂事,求您把她交给巴甫,由我来惩罚她!”
突利微一犹豫,又看到伽云一脸决绝的表情,怒道:
“巴甫,难道你也想一起死吗?!”
我心里仍在对咄苾攻打大唐的事因胡乱揣测,并没有参与他们的争执,见有几名亲兵勇士围了过来,要来抓我,这才警醒,抬头对突利道:
“可汗说我挑唆大汗,有什么证据吗?”
声音不卑不亢,眼神直逼突利。
“这个——”突利忽然有些心虚,迟疑了一下,依旧阴狠道,“本汗说你是,你就是,难道还需要什么证据吗?”
我冷笑一声,依旧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没有证据,如何证明是我挑唆的大汗?”
众勇士听我们如此说,皆面面相觑的互看一眼,毕竟突利的心虚也让他们起了疑。
“你——”突利没有想到我会还击,又看到众勇士的疑惑,眼珠转了转,咬牙道,
“谁不知道大可汗对你一往情深,而你又是已亡国的大隋皇后,除了你,谁会想到要匡复大隋?你利用大可汗对你的感情妄想灭了大唐,你可知道,为了你我们草原牺牲了多少勇士?”
说到战争,说到死亡,众勇士的怒气再次被突利激了起来,我知道,上过战场的人,是最盼望和平的。
突利说得对,如果咄苾一定要灭大唐,肯定也有我的原因,只是我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咄苾是想借着光复大隋来讨我的欢心?
如果真是这样,只会适得其反,经历了那么多的劫难,才知道和平的重要,倘若为一己之私再起战乱,恐怕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而咄苾——我们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见我沉默不语,突利更加认为说中了我的心思,不免有些得色,仍旧指着我,一脸正气凛然道:
“妖妇!都已近花甲之年还这么年轻,一定是用了什么妖法,先大汗就是被你害死的,大隋亡国恐怕也是因为你这妖孽作乱,若不杀了你,草原永无太平!”
言毕,大手一挥,喝道:
“捆起来!”
我心中一沉,痛意袭来,突利说的没错,我虽然不会什么妖法,但大隋的亡国与大汗的死皆是与我有着莫大的干系,这样深重的罪孽,真若死在此处,也是罪有应得了,我被这个小我数十岁的突利说得垂下了头,再无力辩解。
勇士们被突利激得双眼通红,青筋暴起,个个把我看作洪水猛兽,两个勇士上前便要捆我,伽云突然拔出月牙弯刀,挡在我的前面,忿忿道:
“我不知道小可汗在说什么,但我肯定萧姐姐是好人!谁若敢靠前一步,我伽云第一个先不同意!”
我赶忙拉住伽云,劝道:
“不,伽云,可汗不会为难你一个孩子的,他要的是我,你不要再把性命赔进去,否则不是辜负了你阿爸阿妈的期望么?你要把我的医术传承下去,草原的人等着你救治。”
这个女孩子极富正义感,不畏生死,我说出她的阿爸阿妈来,只是希望她想到家人的同时,会珍爱生命,而且,她也是真心想学好医术的,也曾立志做草原第一女神医。
“伽云——”巴甫显然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性,既心疼又担忧的看着。
众人一愣,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会这么有血性,虽然绝对不可能是勇士的对手,但众人仍是对她的勇气十分钦佩,突利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亮光,仿佛是被震憾后的激动,竟哈哈笑道:
“巴甫,你的阿妹比你还要勇敢呢!不过,她现在被妖妇蒙蔽,你看该怎么办呢?”
说完,丢了一个眼色给巴甫。
巴甫会意,猛然站起,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瞬间便夺过伽云手中的刀,手掌在她后脑拍了一下,伽云顿时昏了过去。
我扶住伽云,巴甫却一把将伽云抢了过去,上下打量我一眼,眼神既冷漠又疑惑,还有些微的怜惜,大约是看在他妹妹的面上吧。
这样也好,看来突利是有意放过伽云的,从他眼中的赞赏可以看出,这兄妹二人不会有什么事了,我心内略略放心。
看着靠近我的勇士,我终于抬头开口道:
“慢着——可汗放心,我一个弱女子,跑不掉的,容我再交待几句,不用你捆,我自己走进火中。”
突利哦了一声,眼神从伽云身上转到我的脸上,再次变得阴冷起来,冷哼道:
“好吧,量你也活不过今日。”
我从身上取出所有的药,把该给伽云治病的药交给巴甫,言道:
“你阿妹身体尚未痊愈,每日一幅,不可少,吃完这些,就能大好了。”
巴甫疑惑的接过药,眼神中有些微的感激,但更多的是质疑。突利的面色却变了一变,喝道:
“巴甫,谁知道这妖妇给的什么药?会不会害死你阿妹的?我看你阿妹勇敢的很,刚才的速度不在你之下,怎么会有病?切不可信她——待把药带回王庭,给圣女看过再说吧。”
最后一句,明显得有点心虚,并且目光微微缓和的扫过伽云。
我淡淡一笑,言道:
“可汗放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伽云的药不可以停,如果停的话,就请把她带到圣女那救治。”
“少罗嗦!本汗不需要你来教!”突利不耐烦道。
我也不理会,取出另外几包药,递给身边的勇士,言道:
“大可汗有脚伤,麻烦您把这些药交给大可汗,另外这些跌打损伤,以及风寒杂症之药,你也拿去,若不信我,便扔掉,若信我,便分给众勇士,这都是从雪山上带下来的珍稀药材。”
那名勇士犹豫的看我一眼,接我药材的手有些迟疑,又回头看向突利,像是在请示一般。
突利大手一挥,示意勇士退往一旁,那名勇士立刻带了药退到人后。
我坦然面对着突利,淡淡一笑,心头闪过一丝凄楚,言道:
“可汗的火堆架好了么?今日死在此处,也是我罪有应得,另请转告大可汗,大隋已成为过去,硬要用草原勇士们的鲜血去换个一无所有的空壳子,只会跟大唐两败俱伤——或者会惨败。”
自古至今,异邦之人企图控制中原,最终要么是被中原吞并,要么是以惨败告终,中原地大物博,人才济济,能人异士更是多不胜数,纵然会有内乱,王朝更替,但绝不会允许异邦之人插手。
突利冷着脸讽刺道:
“果然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现在才醒悟过来,可惜已经迟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大可汗,你死了。只有你死了,他才会放弃光复大隋的荒谬念头!我此次从军中跑出来,就是为了去雪山寻你,这下倒省了我不少的脚力!”
言毕,看着去捡拾木柴的勇士们回来,地上堆了一小堆的柴火,皱了皱眉道:
“怎么这么少?”
但转念一想,又道:“也足够了。”
有一名勇士不解道:
“可汗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这妖妇?还非要烧死她呢?”
大概是想到我即将死,他的目的即将达到,所以突利对勇士们格外的温和起来,面带得意,言道:
“一刀杀了她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咱们那么多勇士的血债如何偿还得了?更何况,本汗还怕她污了咱们的刀呢。还有,烧尸灭迹,大可汗没有证据,就怀疑不到本汗的头上。”
听突利如此说,众勇士也赞他思虑周到,我也觉这个突利别看表面粗犷,其实心思倒是蛮老道的,这样也好,我也不愿死后再引起他们叔侄的猜忌,甚至自相残杀。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从容的走进木柴之中,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衫,连日里赶路的风尘与心内的焦急在此刻却显得犹为平静,就要死了呢,还有什么好挂牵的?
想过一千种死法,却从未想过会这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