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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已深,书房里,穆玄青坐在案前,身前的书页许久未翻,一双眼落在桌前的烛火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开窗卷进来的夜风吹得烛光一晃,回过神来的穆玄青蹙眉,转头看落在窗边的人。
“殿下,有人闯府。”推窗跳进来的夜枭被他猛然一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才挤了一丝笑,禀报。
“谁?”若是寻常刺客,只怕这会儿夜枭他们早就将其拿下了,这般特意来报,必然是有身份的人。
“沈临安和他的护卫御风。”夜枭拱手禀报,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墨羽除却替穆玄青收集情报外,还要负责晋王府的安全。
如今穆玄青身在故洗城,做着质子,当一个闲散王爷,来府上的刺客自然不会跟从前在桑泽城那般多,这差事清闲了,人就容易懒散,今晚来人都过了外墙了,值夜的人才反应过来,好在来的不是刺客,人也没有被放过来,否则叫穆玄青知道了,只怕又是一顿责罚。
“没有池光吗?”侧目看了一眼自回廊的梁上落下来的池暝,听得夜枭说没有,穆玄青颔首,“放他们过来吧。”
听说这沈三公子这几日都在为那礼部侍郎的位置落到旁人手里而神伤,还听说那昏迷了几日的沈三夫人早就醒了,穆玄青便有些想不明白,他这般深夜闯府,到底是为着什么?
夜枭领命跃窗离去,此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见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落到了书房前的院里。
为首的那人将手中的长剑一震,划出一道凌厉的剑光,朝着床前的穆玄青刺了过来。
“你去挡御风。”见池暝要动,穆玄青摇了摇头。
身形微微一顿,便看着沈三公子提剑过窗,逼得案前的穆玄青侧身躲闪,顺手抽了案旁的佩剑,与他打作一处。
池暝撇了撇嘴,剑还未出鞘,已经足尖发力,朝着院里的御风掠去。
且不说先前望都镇那么多时日的相处,穆玄青还曾让夜枭他们彻查过沈临安和夏棠,他自然是知道眼前的人身手如何的。
眼下来人出招凌厉,步伐却是有些急乱,脸上的急躁不掩,难得见他生气,穆玄青便也只是且战且退,与他在书房里拆了十数招,才挥剑将他挡开,劈手夺了他手里的剑,长剑一横,架到了沈临安颈间。
“不知道沈大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外面院里还是一片刀光剑影,穆玄青也只是扬手收剑,挑眉看着沈临安。
“当日在林中,你到底跟棠儿说了什么?”先前是心中又急又怒,才这般携剑闯府,如今冷静下来,沈临安才觉自己实在是有些冲动,却也顾不得太多,只是直截了当地开口。
“大人想知道,问夫人便是,难不成大人还觉得夫人会骗你不成?”虽是这般说,穆玄青却是眸色一暗。沈临安有此一问,难道是那夏棠与他说了实情?
他当初敢那般试探,也是因着心中对她身份的那几分猜想,之后在帐中见得她的反应,本是更加笃定了,可现在见着沈临安,他却是有些茫然了,难道自己不仅猜错了身份,还信错了人?
“沈某也想当面问她,只是,就怕没这个机会了。”沈临安自怀中取了那封夏初瑶留下的信,递到了穆玄青面前,“殿下可能看出什么?”
甚至都没有细看内容,展信看到纸上字迹的那一瞬,穆玄青猛一愣怔,身子一颤,只觉得心口一绞,忍不住急急地咳了起来。
他咳得那般厉害,甚至连手里的信都握不住,躬下身子,一手紧紧按着心口,咳得颇有几分撕心裂肺。
“殿下!”隔壁被院里动静吵醒的望舒推门进来,瞥见沈临安的时候微微一顿,随即快步去扶穆玄青。
他今晚本已服药,此刻这般,竟并非噬心蛊的缘故。那般紊乱的脉象,是气血攻心所制。
扶着他在案边坐下,去了药给他,眼看外面夜枭他们都不曾过来,池暝与那御风也还未分出个胜负,望舒皱眉,往穆玄青身前挡了一挡,瞪眼看着沈临安。
“看来殿下的确认得这个字迹,”将穆玄青的反应尽数看在眼里,沈临安也不理会望舒,等得穆玄青顺过气来,才又开口,“今日沈某只想来问问,殿下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不问本王她是谁,却只问她去了哪里?”口中已有腥甜,亏得望舒的药压了一压,才让他缓了过来,穆玄青直起身子,听得沈临安的话,仿佛是在听一个笑话。
“她的身份,沈某找到她之后,自然会当面问清楚,不劳殿下操心,”那双带着寒意的凤眼中满是嘲讽,沈临安却也半分不在意,拱手俯身,朝穆玄青作了个礼,“殿下若是知道她的去向,还请告知。”
“本王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她并非夏棠,她甚至不是大齐的人,而是你们的敌人,即便如此,沈大人还要找她?”扬眉看着沈临安,穆玄青一字一句说得冷冽,语气中却是有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得意。
穆玄青此话一出,便是一旁的望舒,都带着几分震惊望向他。
“不管她是谁,她终归是我沈临安的妻子,吾妻不辞而别,还请殿下体谅我这个做丈夫的心中的焦急,此番多有冒犯,只是今日夜已深沉,便不叨扰殿下休息了,改日必当登门致歉。”穆玄青只字未提,沈临安见他这般,却已经知晓了夏初瑶的身份,便也猜到了她的去向,不欲再与他多言,转身要走。
“你以为你去,便能将她追回来?”那“妻子”二字落在他耳里,便只叫他觉得如刀划过,蓦然想起那日在林中,他举箭对准沈临安的时候,夏初瑶与他说的那番话,穆玄青眸色一沉,冷声言到,“本王知她脾性,也明白她最看重的是什么,此番既然她决意离去,未达目的,是不会回头的。你即便是追上了,也不过是白忙一场罢了。”
“她此去可是为了凤瑶军之事?”迈出去的步子终还是收了回来,沈临安叹了口气。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不过,穆玄青说得不错,若是她真是那夏将军,此番最了解她的,大抵就是眼前这位晋王殿下了。
“阿瑶素来是个极为护短之人,沈大人此番是查出刺客身份的大功臣,也是将她的旧部推向绝境的推手,依本王看,沈大人即便是寻到了她,也不见得有什么好结果。”
看到信上字迹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那就是夏初瑶,威远候是个武将,夏初瑶自小有跟太傅不对付,也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能安安静静读书写字,这一手字,是他教的。
虽然与从前的字迹还是有几分区别,他却也一眼便认出是她所写。
只是,识得身份那一瞬的狂喜之后,他却是万分懊悔自己先前所为。他道出那几个刺客的身份便也罢了,万不该将素心行刺之事也推到他们身上。想来也是因着这件事情,夏初瑶才决定自己离开,而不是来见他。
“多谢殿下提醒,告辞了。”听得穆玄青的话,沈临安也不过垂眸细思了须臾,心中有了决定,随即作礼告辞。
“既然今日话都挑明了,本王便还有一事想告诉沈大人。”在沈临安欲推门而出的那一瞬,穆玄青已移步过去,一把按住了房门,阻住了他的去路,“阿瑶是本王的人,沈大人还是早些放弃得好。”
“她是我的夫人,如何又成了殿下的人?我敬殿下的身份,却也容不得殿下这般诋毁她的清白,这样的话,殿下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否则,别怪沈某不客气。”穆玄青生在皇室,又有一身武艺,这般威压之下,寻常人只怕都会有几分畏惧,偏偏沈临安却听出了几分气急败坏来,他抿唇扬眉,一双眼里平静如沉潭。
“沈大人这话,倒像是在威胁本王?”
“月瑶楼之事,京兆衙门已经结案,不过,若是小侯爷知道素心姑娘并非一个普通的歌女,有着一身好武艺不说,还有一个孪生姐姐,不知道他会作何想?”沈临安眼看着因着自己的话,跟前不动如山的人脸色渐变,也只是叹了口气,“沈某对殿下所谋不感兴趣,不过,殿下若是再插手沈某的家事,沈某定能叫殿下明白,如今殿下在这故洗城里是过得太舒坦了些。”
目光明灭几起,穆玄青最终还是让开了。
眼看着沈临安唤了院里的御风,两人一起消失在夜色里,穆玄青站在廊下,却是觉得心中寒意起。
这素心之事,他自觉无甚破绽,沈临安不仅识得她的身份,还知道雪锦的存在,她们素来不会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国家,即便是偶尔替换身份,也做得十分隐秘,这并非轻易能查出来的。
沈临安说的这番话,叫他实在有些心惊,莫不是,这一切都是夏初瑶告诉他的?
“殿下,那沈三夫人,真的是夏将军?”书房里捡了地上的信,几步跟出来的望舒瞧着穆玄青的神情,忍不住问道。
他从前一直闭关学习医术,是在穆玄青要来大齐当质子的时候才跟在穆玄青的身边的,与夏初瑶并不熟识。
只是之前穆玄青断断续续,一直在叫他们查那沈三夫人的事情,如今听得这番话,也是颇为震惊。
“若这字是她写的,那便真是她无疑了。”压下心里的担忧,穆玄青叹了口气。
“先前本王在猎苑与她说起凤瑶军的遭遇,如今她只怕是南下往晋国去了。”空中有星,弦月如钩,黯淡的天光下,穆玄青抬眼望见朝他们走来池暝听得此话转身欲走,开口叫住了他。
“你这是要去哪里?”蹙眉看着池暝,穆玄青只觉得有些头疼。
“我去寻她问个清楚。”他不曾听到沈临安他们在屋里的话,却将穆玄青与望舒这几句听得清楚。
“问清楚什么?是问她为什么身首异处却还能如现在这般活着,还是问她为什么不来与我们相认,或是问她,为什么要……”为什么要抛下他,嫁给别人为妻?
这最后半句,只在心中响起,便叫他神思一晃。随即摇头苦笑,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对于这件事情,他会这般在意。
“你不能去,让楚离往南去寻她,找到之后,不要暴露身份,一路随她到晋国,若她只是确认故人安好便罢了,万不能让她暴露了身份,若是情况危急,便去通知张真人,让他寻个法子帮忙。”也觉得自己有几分失态,穆玄青微微摇了摇头,不再看池暝,只是转头吩咐望舒。
即便是眼下情况不明,他也猜不透如今夏初瑶到底是什么心思。只是,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独自南去,毕竟今非昔比,南边灾患虽平定,可灾民还未完全安置好,此去只怕不太平。
“若是遇上沈临安的人,避开便好,不要起冲突。”临了,还是加了一句。
他不知道沈临安今日听了他的话,还会不会去追她。私心里,他还是希望沈临安不要去的。毕竟,他知道从前的夏初瑶断然不会折返,却是不清楚如今的夏初瑶,又会不会被沈临安给劝回来?
她若是肯为了沈临安回来,是不是就说明,在她心里,凤瑶军也好,威远侯府也好,如今都不及沈临安重要?
那么,他呢?他这个故人,对她来说又算什么?
在国公府初遇的时候,她尚会因着他提及旧事,因着他一句“亡妻”而悲痛到难以自持。可是,那日在猎苑,她却与他说得明明白白,如今沈临安的性命对她来说便是底线。
她信上说三月之后必当归来,她素来言出必行。也是因着这句话,今日他即便是对沈临安心中杀念起,最后却也只能压下去。
如今情势不明,他也不知道夏初瑶最后会作何选择,只是,在未与她相认之前,他不想再做那些会叫她生气,甚至会心生恨意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