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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高照,天空一片清朗。
树林里有鸟儿清鸣,带来轻快活泼的气氛。
血腥的夜似乎已经淡去。
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不二觉得浑身快要虚脱,微微动弹一下都是奢侈。
他缓缓睁开眼睛,自己正仰面躺在一株巨树的粗大枝干上。
耀眼的日光穿过浓密的枝叶照来,让他连忙闭上眼睛,转过头。
“我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
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开始使劲儿回忆。
脑子里的最后一幕,是一团凄迷的血雾。
“木大仙师……”
念叨这四个字,他的胸口立时沉重发闷。
夜空繁星下,木晚枫的面庞,骇人的巨响,血色的绽放。
惊心动魄的一幕在不二脑海中不断回放。
脑海里、心脏里,仿佛伸进两根长棍不停地搅拌。
心脏绞痛难承,思绪乱成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状态稍稍好转。
勉强爬起身,挣扎着从树上落下来。
身上的道服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储物袋还在。
是谁帮自己换了衣服?
木晚枫化作血雾之后,他便陷入了混沌迷蒙的状态。
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只记得似乎有一道恐怖的天人境威压从天边荡来。
他下意识想逃走,但紧跟着瘫倒在了地上。
之后发生了什么?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使劲儿回忆,依稀想起彻底失去意识前的一瞬间,好像有一道清凉的气息,将自己裹住……
举头四望,看不见半个人影。
“不想了!”
太累。
脑海里的思绪也实在太乱了。
他试着调集法力,并无大碍。
可见亏损的只有肉身。
摸了摸脸颊,面具还紧紧贴在脸上。
似乎证明魏不二本尊的面孔还未曾暴露。
他连忙取下面具,使一道御火术将其烧掉。
这种特殊异兽皮肤制成的临时面具,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伪装效果比预想中好一些。
原先去西南前,他和秀秀为防不测,一起买了几副,没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场。
寻思倘有机会,还需再备一些。
他这般想着,便从中挑出一个中年丑汉的面具附在脸上。
往面具一侧的凹口注入法力,面具的边缘便开始缓缓蠕动,少许便与自己的肌肤紧紧贴合,不分彼此。
带上这种面具,虽然模样逼真,却没有正式门派和修真家族的身份,只能以散修的状态行走。
购买面具的时候,店家虽曾一并送出伪造的身份令牌。
但并不意味着可以毫不顾忌的使用。
寻常时期,倒也没有大碍。
倘碰到戒严和封禁的时候,搜查修士就要去查散修在宏然宗盟的注册信息和根脚,多半要牵扯出许多麻烦。
稍作寻思,看天观象,察看周围地貌,估摸了自己大概的位置,应该是秦南、川北、甘陇三地交接处,靠近秦南的一方。
虽然木晚枫自爆之后,他失去了理智和绝大部分的意识。
但之前的事情,不二还有些映像。
在往山顶遁行的时候,他杀了几个搜查小队的修士,还在何寻与数支搜查小队的围攻下惊险逃走。
如此恶劣的行径,常元宗应该会有大动作。
秦南肯定要全境戒严,往东走便是自讨苦吃。
去川北,走南线,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也不知自己现在究竟是何处境,是不是被通缉的状态。
他潜意识觉得魏不二的身份应当未曾暴露。
但涉及性命之危,也不敢太过笃定。
且走一步看一步,打听打听事发之后,常元宗有何动静,再决定日后的打算。
既拿定主意,便驭起凤龙暗影剑,驮着虚弱的身子,向南方遁去。
沿途路上,有草原,森林,湖泊,洋洋洒洒的日光普照,一派大好景色。
他心头却好不沉重。
因为祸至心灵幻境的缘故,他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掌握命运,改变命运,创造命运。
觉得只要提前知晓祸事,便可以百试不爽地避开灾难。
但这次的警钟提醒自己,把生存、敌人和危机想的太过简单了。
警钟敲得震耳欲聋,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痛。
以至于他暂时不敢去想与木晚枫有关的任何事情。
不敢想象木大仙师真的离开了自己。
仿佛往脑子里塞进了一块儿黑布,把关于木晚枫的记忆暂时遮在里面。
另外一件暂时不愿去细细琢磨的事,便是因百会穴坚硬颗粒而导致的身体异变。
他隐隐记起爆炸般的力量,诡异的速度,昏昏沉沉的脑袋。
一想到这些,心里的不安一刻未曾停止。
颗粒果然大有问题,树中老伯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想尽快回去,把这件事问清楚。
否则寝食难安。
往南走的路无限漫长,不知是不是奇怪的心理在作祟。
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搜查修士,便怀疑自己早就不在秦南地界。
不知行了多久,天色将黑,方到一座中等城市。
城门上写着冲南城三个大字,才知自己竟然已到川北腹地,法华寺的势力范围。
怪不得一路平安顺畅。
远远观瞧,几个当地寺院的僧修站在城门口,却并没有盘查过问往来修士,显示这里并未因秦南之事禁严。
寻思良久,联系一路遁行的情况,觉得应当没有险情。
毕竟法华寺和常元宗一向不对付,没有配合封禁也在情理之中。
进城的时候,虽看起来万分镇定,但心里不免打鼓。
好在守卫只看了一眼,见他一副孱弱的样子,便不再理会。
进城之后,松了一口气。
瞧见一面城墙上张贴着一道通缉令,上面的画像分明是自己之前烧毁面具的模样。
下面通缉的内容大抵是此人勾结角魔、贩卖魔角,罪大恶极,于宏然宗盟全域通缉。
往后便是活捉、击杀等各类奖励。
对于一个通灵境修士而言,这奖励极为丰厚。
不二见此,更是卸掉了心中忐忑。
只要自己的身份未曾暴露,便是最好的消息。
见通缉榜下面落款处,写明了日期,才知据那夜竟已过五日。
城门口围了好几层,众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说起此事。
不二站在一旁,听了许久,但见流言版本众多。
有的说此人勾结了角魔在秦南密谋大事,有的说与前段时间被通缉的云隐宗女修有关。
到最后,没有一个说的是不二想知道的。
他只好先离去,住进一处客栈。
在孤零零的房子里呆着,又不肯彻底放心。
觉得身体状况稍有转好,出门寻见一处修士聚集的酒楼,将全身气息敛住走进去。
在二楼寻了张空桌坐下,随心点了些吃喝。
酒楼里面坐的,多是一些开门境修士。
有几人结伴坐在一起的,各家轮流张口,交头接耳低语,说得十分热闹。
不二暗自分识探听。
几人说得正是秦南之事,讲的都是角魔出没之类,常元宗封禁,还有一个在逃修士等等。
便驭了一道神识过去,打起十二分精神窃听。
其中一人小声说道:“诸位道友所说的,我也有所耳闻,但却与事实真相差得很远呢。”
“哦?张道友此话怎讲?”
张姓修士回道:“我有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出身秦南当地宗门,那一晚,他们宗门也有不少人被征到西面的山岭中巡查。他告诉我的情形,与市面流传诸多版本,可是相去甚远。”
“既是如此,你就别藏着掖着吊人胃口了。”一个颇有紫色的白衣女修开口说道:“总是这样说一半话,真是惹人生厌。”
嘴上说生厌,声音却是娇滴滴的妩媚,叫张姓修士看得眼睛发直,浑身一振,知情者的骄傲感油然而生。
“好,我这就说与诸位,”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环视一周,“不过此间涉及大宗隐秘,诸位可要把牢嘴风。否则,叫人抓住把柄,张某可是不认账的。”
“快说,快说,哪来这些废话。”白衣女子娇嗔,“明明是个大男人,一点都不痛快。”
张姓修士讪笑,少许直奔主题道:“据我那位老友所述,当夜并不是外面所传的,什么有角魔在秦南出没之类。而是常元宗不动峰三花洞的何家,在搜查一个身负数罪的云隐宗开门境女修。”
“不动峰大家都知道,三花洞是什么?”白衣女修问道。
其实,对常元宗颇有些了解的,大抵都知道三花洞的名号。这女修显然不在此列。
张姓修士与她大概做了解释,便接着往下说:“出事那天晚上,女修行踪暴露,三花洞的四个地桥境修士,带着秦南数个大小宗门修士,把秦南西面的大片山岭封住,自是不活捉不罢休的架势。”
“嘿,竟然搞出这般大的阵仗?那女修究竟犯了什么罪,难不成把常元宗的山门炸了?”白衣女修问道。
张姓修士有意在白衣女修面前卖弄,便在一问一答中,大抵将三花洞的处境,还有女修所犯交易魔角、勾连角魔等事说清楚了。
不二才知木晚枫之死,背后苦主便是三花洞。
脑海里的黑布瞬间被一股邪风吹开。
木晚枫的面庞又浮在眼前,明艳的笑容亲切,似在与自己喃喃说着什么。
“三花洞?”
他闭上了眼睛,心中恨意实难消化。
也不管三花洞于自己而言,是何等庞然大物。
暗自誓道:“若凶手真是三花洞,我今生誓要将你们铲平抹灭,叫世间再无此名字。否则,这长生,这大道,不问也罢!”
心内语方说完,神魂深处似被冥冥中不可捉摸的大道天意窥视一目,仿佛有一烙印倏然生在神魂内里,再也不得抹去。
他暗自心惊,稍作寻思,猜许是自己起誓的执念过重,惊动了什么不得了的天道存在,未经征求意见,便将这誓言纳入神魂之誓的范畴。
倘若自己最终未能践诺,迟早有一日,天道因果相报,只怕便是万劫不复。
他于此倒是无惧,心内哂道:便是没有这神魂之誓,我便会放过杀人的凶徒么?可笑。
那一边,张姓修士接着说了许久,正说到了关键:“三花洞动用如此阵仗,此事本该十拿九稳,却没想到……”
到此处,他也不知是否故意,停了少许。
众人被吊起胃口,纷纷叫骂。
白衣女修也道:“有屁快放啊,憋死你!”
不二在一旁听着,心中也是郁闷,当紧想知道情形。偏可遇见一个爱讲故事的货,真是可恶。
张姓修士把声音又压低了些:“据说女修其实有同伙的,是个通灵境的魔修!”
说到魔修,声音猛地一沉,叫人心头一颤。
“魔修!”白衣女修惊道,“宗盟域内还有这种‘脏东西’?”
众人皆知,大道千千万万,无不可为道,无不可行修。
其中,有些修士因个人机缘经历或是体内镇海兽的缘故,走上了杀戮、疫病、诅咒、邪鬼、心魔、邪淫等异端邪道,便被宗盟统称为魔修。
也有正派修士将魔修称之为“脏东西”。
因魔修所奉大道皆是逆天诛人诛心之道,大多为祸人间,有的甚至会蒙蔽心智,转变心性,变得残忍无道。更可怕的是,修行魔道的修士,大多修行进度很快,便是没有天材地宝,没有上等聚灵阵,修为增长也要快于寻常修士。实乃宏然正宗的一大威胁。
宗盟便在域内全面封禁魔修,旦有踪迹,定要斩草除根、绝杀无赦。
这几人平素很少听闻魔修的消息,此刻便有些吃惊。
“当然有,”
张姓修士回道:“有些魔修精于隐藏气息,只看外表形貌,与寻常修士并无区别,便是天人境修士有意辨识,也未必能识破。那云隐宗女修的同伙多半便是精通此道中人。”
“就算是魔修,又什么大不了的的?”
“你且听我说。那魔修虽然只有通灵境境修为,但走的多半是极度杀戮之道,本领实在耸人听闻。他当夜从搜查圈外围闯入,不到一个时辰之间杀了三花洞两个地桥境修士,还有各宗几百个通灵境、开门境修士,幸存者不过十几个。所杀之人,皆化作了肉泥血雾,把秦南山岭染成修罗场一般,你说吓人不吓人?”
“这些‘脏东西’如此厉害,倘若多来几个,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白衣女修听得面色直发白,但又忍不住好奇,“后来呢,现在秦南封禁,是不是因为那两人逃走了?”
“据说三花洞天人境修士何放最后时刻也赶了过去,云隐宗女修自爆而亡,魔修却是在何放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逃走了,简直匪夷所思。”
张姓修士见众人听得专注,便又把自己打听到的,不管真的假的,通通倒了出来。
大抵便因为秦南血夜之事于常元宗而言,实在太丢颜面,何放无意外传。
但此事动静闹得太大,瞒是瞒不住了。
三花洞便使人暗中传言,说那夜秦南突然杀进数个角魔,才至损失如此惨重。
现在,秦南一带全域封禁已有五日,三花洞打着抓角魔的幌子,到处追查魔修,也算有苦自知。
又说起三花洞本来就流年不利,各种倒霉反冲,此遭再受重创,秦南的附属宗门只怕也要离心,何放多半要气得不轻……
不二在一旁听着,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
此人所言之事,自己竟然全不知道,何其离谱。
倘若这是真的,那自己失去意识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自己在坚硬颗粒的驱使下,短暂地步入了魔道。
还是真的有魔修前来救下了自己。
又或者,另有别的隐情。
他忽然想起曾在幻境中看见的与木晚枫同行身骑白虎的修士。
脑子里又乱成一团。
另一边的话题还在继续,张姓修士又说起此事引起的诸多反应。
说那魔修使得一柄风龙暗影剑,三花洞派人去查过。
但是风龙暗影剑曾经在各家拍卖行和商行卖出过不知多少柄。
有的记名了,有的是私下交易,有的又二手、三手转交了几次,便无从查起。
三花洞已派人去云隐宗,专门调查女修私犯魔角、勾连角魔之事。
只怕云隐宗宗要倒大霉了。
不二原也在担心这两件事。昨晚为救木晚枫冲动了一把,要是由此暴露了身份,真是一言难尽。
至于云隐宗,虽然他心里着急,但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暗中祈祷本宗可以平安度此难关。
再往后,几个人便顺着话题说起了三花洞的八卦,说起了魔修的事情,不二留心听了一番。
到后来几人酒足饭饱离去,他也返身回了客栈。
一进自己的房间,看见里面稀稀落落的家具,简易的木床,不禁想起云隐山脉深处的木屋。
忽然觉得浑身的活力与生机都被抽走,毫无知觉地走了进去。
也不知怎么就躺在了床上。
难过,失落,悲痛,诸多情绪加身。
先前肉身虚脱的感觉还在作祟。
便在这些乱七八糟的负面状态中,离奇地入了梦。
半夜里忽然觉见身子发冷。
一睁眼,窗户竟然开了。
月光轻轻漫漫洒进来,照得满屋温馨的亮。
凉风徐徐吹着,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这花香再熟悉不过。
木晚枫的身上总有这股味道。
他心头忽然扑通扑通狂跳。
抬头四望,屋中无人。
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往窗台边去。
并没有看到熟悉的倩影。
外面是一片银色的夜海,树影在风中婆娑。
一只浑身散着淡淡黄芒的蝴蝶,在月光映衬下,向着这边翩翩而来。
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