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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阵子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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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政看徐秣的模样,一时满脸焦躁:

    “我不明白!”

    徐秣看他一眼,欲语还休。

    自己虽猜出几分,但徽、钦二帝之事,却不好嘴说。

    一旦出口,便是编排陛下不忠不孝了。

    到时,被冠上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名,也未可知!

    徐秣沉下眼神,只道:

    “我亦不明白。”

    “想来,”他又道,“陛下既又令,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帝王远见,原不是咱们能洞悉的。”

    “那你说,”张政眉头拧成一团,“咱们撤不撤?”

    徐秣沉吟一阵,道:

    “咱们是臣子,自然唯皇命是从。”

    张政神情颤了颤,一把背了手,踱步至窗前。

    他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他心头清清楚楚。这一撤,不光是此处崩溃。一旦九王爷在岳将军之前赶赴镇江,韩世忠与完颜宗弼谁胜谁负,就两说了!

    金人兵力已然不足,韩世忠虽不至伤筋动骨,只怕也无力阻截。

    “咱们不能撤!”张政又道。

    徐秣默了半晌,加重了语气:

    “张兄,咱们是臣子。”

    张政转头看向徐秣,一字一句道:

    “咱们是将领。”

    他接着道:

    “咱们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光复疆土!天子有不妥之处,当冒死相谏。若只知听命于人,虽非奸臣,亦是无用之臣!那百姓的赋税,凭什么供养无用之人?”

    徐秣一怔,倒吸一口气。

    他似乎看到了当年江宁府衙,那个滔滔雄辩,热血喷张的张政!

    那时,他就该明白,张政与自己是不同的。

    他呼出气,方劝道:

    “可天子之命,是规矩,是制度。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不遵制度,国体混乱。今日你不受军令,来日他不受军令,这个国,又该如何治呢?”

    “你所言有理,不过此番不同。”张政神情坚定,“一旦撤退,是江南战线的崩塌。日后再想收复汴京,怕是难上加难!”

    徐秣见他似少年般热血,只叹了口气,道:

    “陛下许有后招。”

    “你信么?”张政直愣愣道。

    徐秣干笑两声。

    的确,他自己也不信。

    不论什么后招,皆须兵力。眼下看来,宋金双方俱无多余兵力了。

    张政冷眼看向徐秣,忽道:

    “其实,我知你的顾虑,也明白陛下的顾虑。”

    徐秣一惊。

    既明白,为何还不肯撤?

    张政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遂道:

    “正是因为明白,才更不能撤。”

    他接着道:

    “我十年寒窗,带兵来此,不是为了谁的私心!便是有私心,那也是收复失地,重回故土!徐兄,你不想回家么?”

    徐秣一瞬愣住。

    旋即,又苦笑着摇摇头。

    回家!也要有命回啊!

    若此刻不撤,陛下怕是也会送他回家!

    过个奈何桥,回老家!

    张政一声冷笑:

    “你到底怕了!”

    “是。”徐秣道,“我怕了。”

    张政点点头,神情中满是失落,却不见怒色。

    他沉声道:

    “我早该明白。在赵大人的论学之上,我就该明白。你的志向是为官,而非治国。”

    徐秣淡然含笑:

    “觉得我是个小人么?”

    张政摇摇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没什么君子小人!”

    徐秣亦踱步至窗前,望着高挂的明月。

    月色清冷,月光如水,正似人心凉薄。

    “到底,”他沉吟,“这个天下,是陛下说了算。”

    陛下是天下的主,他爱怎么折腾,是他的事,这是他的权力。

    “但为何要百姓来受这代价?”张政正色道。

    “故而,这代价要你来受么?”徐秣看向他,神色隐见担忧。

    “你走吧!”他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还是曹子建的诗最好!”

    徐秣瞳孔颤了颤。

    张政,是要独自应付九王爷?

    徐秣抓上窗棂,紧绷着神情。

    张政勇猛、热血、也冲动。没了徐秣在侧,他如何能抵过九王爷的算计?

    “你是一心向死了?”徐秣深深盯着他。

    “向死而生!”张政道,“我成全我的初心,你成全你的富贵。人各有命,两不相干。”

    “张兄!”徐秣猛拍上窗棂。

    张政留下,左右是个死。

    若败了,自然被九王爷射杀;若胜了,亦会因不遵皇命被处以极刑。

    殊途同归,都是个死!

    张政转身面向徐秣,行了个揖礼:

    “徐大人,恕不远送。”

    徐秣身子一僵,深深吸气。

    他挥却衣袖,越过张政而去。行至门边,却又猛地顿住。

    他半回过身子,只沉声道:

    “每年清明,我带好酒来看你。”

    说罢,徐秣越门而去,再不回头。

    张政望着他的背影,深沉地叹一口气。

    只喃喃自语道:

    “徐兄,可要你亲酿的绿蚁酒啊!”

    …………………………………………

    天色渐渐发白,忽见满目血色,只迷得睁不开眼。

    九王爷紧握佩剑,猛地惊醒。

    他睁大了眼,左右环视,这才渐渐放下心。

    原是个梦!

    这几日,他惴惴不安,提防着宋军夜里进攻。连就寝,亦是佩剑不离身。

    “九王爷!”侍从趋步而入,神情急色。

    他瞥了侍从一眼,有气无力道:

    “说。”

    连日的坏消息太多,他似乎已经习惯。

    侍从缓了缓气息,只道:

    “宋营那头,撤……撤了!”

    “撤了?”

    九王爷猛撑起身子,瞪大了眼。

    撤了!

    终是撤了!

    果然,他还是了解赵构的!

    “不过,”侍从欲语还休,“只撤了一半。”

    一半?

    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计?

    九王爷沉住气息:

    “你讲清楚。”

    侍从方道:

    “徐秣撤了,张政还在。”

    九王爷沉吟片刻,忽而笑了:

    “这两人,想是分道扬镳了!徐秣,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他强压住内心的兴奋,吩咐道:

    “快!吹号角,集合!”

    侍从连连点头,一刻也不敢耽搁,趋步而出。

    …………………………………………

    徐秣带着一半人马,行至关口,已是夕阳时分。

    他紧握着马缰,眉头深锁,一时踟蹰不前。

    他脑中一直回荡着张政昨夜的话。

    挥不去,拂不开。

    果真,要由着张政送死么?

    徐秣深吸一口气,蓦地调转马头,只道:

    “众军听令,回营!”

    将士们闻声,猛然一惊。

    接着,是一片整齐的欢呼。

    徐秣心头一震。原来,这便是民心。

    他马鞭一挥,疾驰而去。

    夕阳西下,将奔跑的身影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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