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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忆帝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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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帐之中,行入便觉一股暖意。

    虽比不得闺中暖阁,可于战地之中,已是万分难得。

    帐内陈设简洁。两张矮床,两方书案,中间一挂帘闱隔开。

    身处战地,陈酿自然有许多不放心,不敢放七娘独居。才又想起这个法子。

    七娘背身端坐在床沿,细心理着衣袄的残线。

    灯火一晃,忽明忽暗,很是费眼。

    闻着脚步声,她骤然一惊,忙将衣袄塞入被窝。

    七娘整了整衣裙,起身回头,紧张得屏住呼吸。

    陈酿狐疑地看向她,又朝她身后看一眼。

    七娘忙挪了一步,以身遮挡。

    陈酿笑了笑,在案前坐下:

    “又藏什么呢?”

    七娘背着手,含笑摇了摇头。

    她在陈酿身侧坐下,推着他转回身子:

    “酿哥哥别猜,过些日子便知晓了。”

    陈酿点头,且由她吧!

    他递上煨着的热茶,问道:

    “冷不冷?外头风雪愈发大了,看你秃着手。”

    方才一心放在衣袄上,倒不曾察觉。眼下闲下来,还真有些生僵。

    七娘双手握上热杯,又搓了搓,笑道:

    “不打紧的。”

    陈酿无奈叹了一声,忽托起她的手,握在掌中。

    他道:

    “我总不能时时看着你,你也要自知保重。”

    七娘肩头一颤,只愣在那处,由他握着。

    陈酿接着道:

    “眼下身处战地,不定何时便会缺医少药。你若病下,可不是玩笑的!”

    七娘垂头望向他的手掌,忽一声轻笑。

    陈酿微蹙眉:

    “却笑什么?”

    七娘勉强收住,又挑眼审视他一回。

    “酿哥哥近来,好啰嗦啊!”她偷笑。

    陈酿一愣,方正了神色,手却不放。

    他腾出一只手,将茶盏推至七娘跟前,只道:

    “你若让人放心些,我也不会啰嗦了!且吃茶吧!”

    七娘却不懂。

    “嗯?”陈酿看着她。

    她依旧憋笑:

    “酿哥哥,你抓着人家,怎样吃茶啊?”

    七娘偏着头,面颊被暖炉熏得发红。她眼眸微掀,不时眨一下,有些教人迷醉。

    陈酿一怔,心下恰漏了一拍。

    他忽忆起当年在郓王府,与七娘隔着水帘,遥遥相望。

    那句“清光似照水晶宫”,如今还记忆犹新。

    陈酿屏住气息,执起茶盏。

    他举至她眼前,面色不苟言笑:

    “且吃吧!”

    七娘愣了半晌,转而轻啄一口。

    “好茶。”她抿嘴一笑。

    陈酿轻笑。

    见她这副顽皮模样,只道与从前无二。

    “对了,”陈酿忽道,“近着年下,双方僵持,战事也不见松缓。只怕,要在战地过年了。”

    七娘点点头,故作轻松:

    “这是头一回,倒也新鲜!”

    她接着道:

    “这些日子,我带着李姐姐与女兵们识字念书,却比从前更有意思些。”

    陈酿朝她眉心敲一记,打趣道:

    “如今,也是位小先生了?”

    七娘偏头一笑,也不自谦。

    她接着道:

    “不单如此。你也见着了,带来的那些文章,我亦在整理作注。从前读着论战的文章,我总觉不是真懂。眼下置身战场,倒别有一番滋味。”

    陈酿点头:

    “身临其境,方能有所感悟。于此之上,你已比寻常闺阁女子强上许多。”

    分明是夸赞,七娘却撅起嘴:

    “别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陈酿笑了两声,揉一揉她的发髻:

    “好!”

    七娘低头一笑。

    从前,这些文章教导是一脉师承。从今后,却是夫唱妇随了。

    思及此处,七娘蓦地红了脸。

    陈酿审视一回,只道:

    “可是熏热了么?”

    他抬起手,试了试七娘的额头。

    七娘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避开。可刚离了他的手背,她又不提防地凑上去。

    陈酿一愣,转而含笑。

    烛火微微晃动,帘幕映上两个朦胧侧影。

    相对无言,两心相知。纵战火纷飞,也是难得的人间好时节。

    …………………………………………

    “这幅贴何处啊?”一女兵举着春联,四处张望。

    她又将春联端详一阵,摇头道:

    “这字,似乎太丑了些。”

    女兵遂收起春联,朝人群行去,一面道:

    “谢小娘子,还烦你给改改!”

    人群之中,围着的正是七娘。众人皆举着自己的春联,争着要七娘改。

    七娘有些应付不过,只笑道:

    “缓些缓些,都改呢!且莫着急。”

    李夷春闻声,自掀了帐子,趋步行来。

    “都吵什么!”她拨开人群,揽过七娘,“把我妹子都挤坏了!”

    七娘执着笔,掩面一笑:

    “李姐姐,无妨的。”

    女兵们这才安静些,只笑道:

    “难怪姊妹们争先恐后,谢小娘子字好,贴着好看!”

    李夷春伸出手指,点着众人:

    “你们呀!我妹子先与我写!”

    她说罢,一把夺过七娘的笔,呵呵笑起来。

    “李副将,可不带这样的!”

    “就是呢!”

    “去夺她的笔!”

    ……

    女兵们又开始喧闹打趣。

    韩世忠身后跟着陈酿,二人行过此处,皆看过来。

    女子们的笑声越过兵戈、战甲,是极动人心的。

    韩世忠面上浮起一丝笑意:

    “这样的笑,好难得啊!”

    陈酿点点头,应声道:

    “憋闷久了。日日见着马革裹尸的景,这般生机,好生令人向往。”

    他忽忆起在汴京的新年,那才是热闹无方,满街喧喧。

    “先生是想家了吧?”韩世忠笑道。

    “有些思念故都。”陈酿道。

    提及汴京,韩世忠一瞬沉吟。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他抬眼望向金营的方向,目光似刀光一般凌厉:

    “总有一日,咱们是要回汴京的。”

    陈酿负手,目光随他而去,只道:

    “学生亦同蓼蓼说,要带她回家。”

    韩世忠默了半晌,又看向眼前的片片营帐。

    他神情暗了暗,低声道:

    “上回,害咱们粮草被劫的细作,已有眉目了?”

    陈酿四下扫了一眼:

    “是。”

    韩世忠点点头:

    “明日就过年了,是该给将士们备份大礼。”

    陈酿颔首:

    “俱已安排妥当。”

    韩世忠忽而打趣一笑:

    “但愿在子时前尘埃落定,我还要与夫人一同守岁呢!”

    陈酿转头看向他,大将之风,当是如此。

    女兵们的笑语已然不闻,早操练起来。

    七娘替她们一张一张改字,不时望着操练的女兵们一笑。

    陈酿望向她,二人恰四目相对。

    他们的眼睛里盛了太多情绪。

    每个人都明白,今夜,只怕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