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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惜奴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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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那人长身俊逸,一件玄色氅衣掩着,正负手立在那处。

    风帽下的那双眼,熟悉又温暖。

    便似风雪之中的暖烟。任什么寒冷,俱能融化其中。

    七娘仰面,不能动弹。

    那双眼,是酿哥哥的眼。

    久违了。

    还不待她回神,陈酿的手掌已在她眼前。

    可靠、有力的手掌。

    七娘无意识地抽出手,轻放在他的手掌上。

    她的小手攒成拳,有些发僵,已然冻得通红。

    他紧紧握住,一把将她拉起。

    凝视间,陈酿心头猛地又一酸。

    七娘怎成了这副样子?

    又可怜,又不安。

    这段日子,她信中只说一切安好。

    但她有太多故事,是自己不知的。

    终究,还是不能让人放心的吧!

    陈酿微蹙眉头,深深看着她。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七娘的神情有些动容。

    陈酿总是出现得突如其来。

    总是,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但,也是她最想他的时候。

    七娘心头猛泛起一阵酸楚,直往上涌。

    涌向鼻尖、眼眶,但那都不要紧,只要他在。

    霎时间,七娘一把环住他的腰,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口。

    陈酿背脊一僵,双手有些无所适从。

    他下意识地想环住她,却又猛地顿住,只停在半空。

    那模样,着实奇怪了些。

    七娘双肩一耸,将陈酿抱得更紧。

    不知因着天冷,或是别的缘故,她始终不愿松手。

    天色越来越亮,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时有路人侧目,七娘却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

    一位身着素缟的小娘子,本就引人注目,何况如此行径?

    但七娘不顾这些,也顾不得。

    这是她在陈酿跟前最放肆的一回。她知道过头了,但她就想如此。

    唯有如此,她才觉得安全。

    陈酿心下一震,轻抚上她的发髻。

    七娘颤了颤,只闻得她低声的啜泣。

    陈酿觉得胸口有股湿湿的灼热,这感觉很熟悉,也曾湿了他的后颈窝。

    他知道,那是她的眼泪。

    七娘将头埋地更深,眼泪竟似止不住的。

    他从不知她有这样多的眼泪,好似千般委屈,都要在这一刻哭尽。

    陈酿拍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别怕,”他轻声道,似是耳语,“我在。”

    七娘不语,却抵在他的胸口点了点头。

    他在。

    他回来了。

    她的酿哥哥回来了。

    一旁的绍玉早已站起身来。

    他冷眼看着眼前二人。

    他们的衣着,一黑一白,在这般的大雪天,本是极寡淡的。

    偏偏,此时却见出一番炙热来。

    他拍拍身上的雪花,只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或许,本就是个局外之人吧!

    绍玉心头暗暗自嘲,当真可笑得很!

    他四下扫了几眼,路人的目光越来越多。

    绍玉遂清咳一声:

    “陈二哥,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沉重,夹杂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陈酿点了一下头,亦四下看过一眼。

    他拍拍七娘的肩:

    “蓼蓼?”

    说罢,又将七娘撑起。

    七娘依旧啜泣着,一双泪眼朦胧,脸也哭花了。

    绍玉望着她,深吸一口气:

    “七娘,咱们回去吧!”

    出殡的队伍渐行渐远,已然追不上了。

    七娘闻声一怔,只摇了摇头,紧紧抱着陈酿的手臂。

    绍玉暗自轻叹,又道:

    “家祠还有场法事,咱们在那里祭拜,也是一样的。”

    七娘不语,只将陈酿的手臂抱得更紧。

    陈酿一怔。

    她如今,竟是住在王府么?

    陈酿心头满是疑问,偏七娘如今的样子,又怎么忍心问呢?

    不定哪句话,就触到了她的痛处。

    陈酿低头,拍拍她的手:

    “听话,先回去。好生睡一觉,我,明日来接你。”

    说罢,他又朝绍玉使了眼色。

    …………………………………………

    时至夜里,风越发狂了,积雪也比往年更厚。

    扬州,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雪地里,隐见两盏微弱的光,并排前行。

    两串男子的脚印刚踩下,又被飞雪覆上。

    “她睡下了?”只闻得陈酿的声音。

    “嗯。”绍玉点头应声。

    他沉吟半刻,又道:

    “睡前,还念叨着你。”

    陈酿叹了口气:

    “这几月,竟是个多事之秋。那些事,她半句也不曾提过。”

    “许是怕你为难吧!”绍玉一声清冷的笑,“至于王府的事,家丑不可外扬,她为我留着体面呢!”

    陈酿忽侧头看向绍玉:

    “王小郎君,多谢你。”

    绍玉一愣,转而自嘲地一笑:

    “周瑜打黄盖罢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谢什么呢?

    “得友如君,是蓼蓼之幸。”陈酿道。

    绍玉摇摇头,又道:

    “陈二哥既回来了,日后是如何打算的?”

    “我明日来接她。”陈酿道。

    绍玉的灯笼一颤,渐渐顿住了脚步。

    他站定,只转向陈酿道:

    “我想,留在王府,会更安稳些。”

    他看了陈酿一眼,冷笑一声:

    “陈二哥那位大嫂,我着实不放心。”

    陈酿默了半晌:

    “可她姐姐已不在了。”

    “我在。”绍玉直直对上陈酿的目光。

    这样的绍玉,陈酿不曾见过。

    他方回道:

    “可你能做王家的主么?”

    身为王家媳的谢蕖,已落得如此下场。

    七娘那尴尬的身份,又如何在王家立足呢?

    “不能。”绍玉倒也坦然。

    他近前一步,神色越发坚定:

    “但我能做自己的主。”

    只要七娘愿意……

    可,她愿意么?

    一时间,绍玉又垂下头。

    其实,不是陈酿带她走。而是七娘,要跟着陈酿走。

    绍玉忽笑了一声:

    “我做不了她的主。”

    陈酿默了半晌,方道:

    “我不会将她丢在陈家酒肆,你放心。”

    绍玉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二人遂继续前行,灯火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雪夜尽头。

    …………………………………………

    自白日谢蕖出殡后,王绍言便一直浑浑噩噩,万事皆提不起精神。

    他亲眼看着黄土一点一点盖上她的棺椁,将她从他的生命里生生抽离。

    人心已然抽空了。

    李蔻捧了壶安神茶来,只劝道:

    “二郎君伤心,也该顾惜自己的身子。我们娘子一向与郎君琴瑟和谐,你教她九泉之下如何安心呢?”

    “既不安心,为何要去?为何不归?”王绍言双眼包着泪。

    李蔻叹了口气:

    “二郎君,也该为媃娘子想想。这几日,她一味地找父亲啊!”

    提起媃娘,王绍言心头又一酸。

    他看向李蔻,只道:

    “蕖娘说过,要给你个立得住的名分。你好生照顾媃娘,我会给的。”

    但王绍言清楚,为了谢蕖的遗言也好,为了媃娘的起居也好,他能给的,只有一个名分。

    至于旁的,他半分也不会多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