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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世良怀里揣着借来的钱,感觉整个天空都明朗了许多。尽管还带着锦秋和阳阳,但他照样可以把车子蹬得飞快,嘴里还不时地哼几句小曲儿。小崧紧紧跟在后边也不落下。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心中有个秘密,他想到了适当的时候再向爸爸妈妈说起。
四公里的路,他们很快就骑到了家门口。看见大门关着,阳阳第一个跳下车子就去敲门。
“姐!姐!”大红铁门,阳阳重重地敲了好几声,也没有听到一点儿回应。
“不用敲了,你姐肯定睡着了。”锦秋掏出钥匙走了过来。
久儿睡觉比较沉,大家都知道。曾经有过一个傍晚,久儿独自一人在家睡着了。任凭贺世良在门外一遍遍地敲门,一次次地喊“久儿久儿”,也没能把久儿叫起来。后来还是进了邻居家,从院墙翻过来,才把大门打开。
门刚一打开,阳阳就“跐溜“一下从锦秋的胳膊下钻了进去。
”姐!姐!“阳阳边跑边喊,发现每个房子都没有,”妈,我姐好像不在家。“
”哦?那是不是出去了?“锦秋不禁疑惑地回了一句。
”妈!快来看,好像是我姐写的字!“阳阳惊恐地叫了起来,似乎着急地都要哭了,”爸!“
锦秋、世良,还有小崧,一齐跑过来,直直地盯着门上那两行字:
“爸妈,三年后我再回来报答你们!”
两扇门紧紧地合在一起,并上了锁。是久儿的字,没错。整个空气都凝固住了,世良和锦秋半天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他们死死地盯着那些字,这是一个一个的字,还是一句话?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久儿写的?她为什么写这个?她是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爸,你看这是钥匙,”阳阳发现了放在一旁窗台上的钥匙,“爸,我姐呢?”
“你姐可能出去玩了,阳阳,你去邻居家先找找。小崧,你去爷爷家看看。没有的话,就赶紧回来。”世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崧和阳阳急忙跑出去。
一旁的锦秋慢慢地坐在凳子上,她的头太晕了,一定是血压又升上去了。
“锦秋,你先别急,先吃片降压药。久儿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世良一边安慰着锦秋,一边去屋里取来了降压药和水。
锦秋说不出一句话,她不敢闭上眼睛,她怕她一闭眼就会倒下去。她硬撑着直起身子,接过药来喝下。在这个关键时候,她知道她不能再添乱。
锦秋一直瞅向大门外,而世良早去门口张望了。
久儿到底去哪儿了?他们多么希望小崧或者阳阳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久儿也跟着一起。会的,他们深信,不然还能怎么样呢?这么大的孩子,还能丢了不成?
世良远远看见阳阳回来了,再往阳阳身后使劲瞅去,不见一人。
“爸,我跑了好几家,邻居家都去过了,姐姐同学家也去过了,都没有……”阳阳气喘吁吁地说着,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她害怕姐姐真得再找不到了该怎么办?
“别怕别怕,等你哥回来,说不定去爷爷家了。”世良用粗糙的手把阳阳拉到身边,心中却打起了鼓。
小崧紧随其后也跑了回来,独自一人。
“爸,爷爷没在家,七叔说爷爷带着奶奶去镇上了。”
世良的心突然加速地跳了起来,想起久儿写的字,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么大的事,他还没有遇到过,但他必须得冷静,他尽力地想着孩子可能去了哪里。
“对!一定是去学校了!”世良突然十分确定地说,但内心却涌起一丝忐忑。
贺世信骑着摩托来了。
“六哥,久儿不见了?”世信车还没停稳,就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去哪儿?你看她给门上写的字……”世良有点不知所措。
世信连忙跑进去一看,脸色突然也大变,安慰了还坐在凳子上的嫂子几句,又急忙跑了出来。
“我们得赶紧分头找!”
“我正要去学校。”
“我去她两个姑家。”世信立马说道,“你骑自行车,还是摩托?”
“我骑自行车吧。”
“那咱赶紧走,你往东,我往西。”
话正说着,两人就火速地上了路。
贺世良的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整个心都揪在了一起,一股强烈的恐惧一阵阵地向他袭来。他大小也经历了很多的事,却从来没有让他怕过。但这一次,他真得怕了。
久儿小时候,有次过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带到了一个亲戚家里。后来大家都找疯了,差点儿没把人吓死。
还好有惊无险,他多么希望这次也会一样,久儿就在学校等着他,或者就在哪个亲戚家,一会儿就可以回来了。
他不敢去想了,他只有使出全身的力气去蹬车子,他要尽快地找到孩子。
一进学校,他就向教室冲去,见到了久儿的班主任,先问久儿有没有来过学校,却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班主任一边安慰着贺世良不要着急,一边让两个已报过名的女生带贺世良去学校其它地方再帮忙找找。贺世良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每一棵大树背后他都要瞅得清清楚楚。他脚底下走得飞快,以至两个女生跟着他小跑了起来。
“叔,久儿今天为啥没来报名?”两个女生小声而急促地问了一句。
贺世良一个字也没有说。他只想尽快地找到久儿,他清楚久儿的相貌,甚至背影,他也绝不会认错任何一个孩子。当把整个操场都转了一圈的时候,他知道他必定要失望了,他甚至想要大声地哭一声。给两个女生道了谢,贺世良匆匆忙忙地出了校门。
他想,或许久儿就在路上。
他想,或许久儿已经到家了。
锦秋待身体好一点了,就来到大门口,坐在那块可以一眼望到大路的门墩上。她真得很伤心,她极力在想着她到底哪里做错了。是久儿这孩子脾气太倔了,还是她这个做妈的太失职了?养了十八年的孩子,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锦秋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而不是泪。
七婶和爷爷奶奶也都来了,大伯大娘也都来了,邻居也都来了,大家一起站在门口等着世良和世信的归来。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急和不安。奶奶指责锦秋是不是和久儿吵架了,锦秋说没有,一直都好好的,就是早上说起了报名的事,回来就不见娃了。奶奶一会儿骂骂锦秋,一会儿骂骂久儿。骂锦秋对孩子太严厉,骂久儿这么大了怎么不懂事。但她更担心的是久儿到底去哪儿了?
世信回来了,车后带着久儿姑妈。他们没有见过久儿,他们去了久儿舅舅家和姨妈家,都没有找到。
世良回来了,独自一人回来了。
锦秋远远地看见,眼泪刷地一下滚了下来。“上帝啊!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你把她平平安安地带回来吧!”锦秋的心在哭泣,在呐喊,在祈求那宇宙之神的怜悯。
世良和世信相互说了几句,世良的整个心都要碎了,他不知道他下来该去哪里找了。
“对,去她干妈家找找!”世良一边说着,一边调转车头就要出发。
“哥,你去哪儿?你骑摩托去吧,这天快黑了!”
世良骑上摩托,戴上头盔,一眨眼就不见了。大家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或许会有一大半的希望。
等啊,盼啊,锦秋让阳阳给大家都倒杯茶,但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喝,都婉拒了。
天真的黑了,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锦秋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大门敞开着,亲人邻居们来来往往,进时出出。只需看看彼此的脸色,谁也不说一句话。
小崧早已用抹布擦去了门上的那句话,姐姐最爱他了,他相信姐姐一定是去哪里玩了,他相信姐姐一会儿就回来了。可是当他看到爸爸和七叔都空手而回,看到大家一个个焦急而又紧张的样子时,他的心也慌了。
村子里亮起的灯一个一个地熄灭了,整个村庄又再次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之下。只有贺世良家,依旧灯火通明。
世良还没有回来。
世信说,一会儿还等不到久儿的话就报警吧。
村口传来一阵凶猛的狗叫声,接着是乱哄哄的人说话的声音。
“世良,你咋才回来?”贺世仁两口子回家转了一圈,还是坐不住。正准备到久儿家再等等消息事,恰好碰见了从公路上刚下来的贺世良。
“大哥,久儿回来没?”世良一见到大哥,赶紧问道,声音却格外沙哑。
“世良,你先快赶紧回屋,都等你哩!”
“嫂子,久儿是不是还没回来?”
“哎呀,是呀,你这是摔哪儿了?衣服咋破成这样了?”借着门口的灯光,大嫂突然看到世良全身都是土,上衣和裤子都破了好几个洞。
大家一听世良摔了,都齐刷刷地跑到门口。这一看,真是要了大伙的命。
贺世良左脸眼睛下一大块子肉像被快割下来了,白白的颧骨露在外头,左眼已经肿得看不到一点儿缝隙,左眼角似乎也被割伤了,整个脸血淋淋的,衣服不紧破烂,不紧沾满了土,更沾了许多血…
“六哥,你这是咋回事,你咋没戴头盔?”
“没事,不要怕。”“不要怕”是世良经常爱说的话,甚至可以说是口头禅。
“你这是咋搞的,赶紧带你去医院。”贺世信一边接过摩托车,一边吩咐大侄子贺彦志赶快回家开车,“得尽快去县医院!得打破伤风,得缝伤口!这眼睛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大家都急得连忙催促彦志快回家开车。彦志立马往家跑去。
“世信,我跟你二嫂,还有彦志,带世良去医院,医院我认识个熟人,”一直急得插不上话的贺世喜说道,“你就在家跟大伙儿等久儿的消息,能报警的尽快报警。”
说着,二嫂掏出块手帕,折叠了两下,轻轻地遮挡在世良的左脸处。
世良用沙哑的声音大概说了下事情的经过。
原来去了久儿干妈家,没有得到久儿的任何消息,世良就一路急着往回赶。结果就在离家不远处的马康村,因为夜晚看不清路况,他就直接撞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货车的屁股上。摩托车被甩出好远,他也摔到了路边的坑里。头盔裂了,应该是头盔的镜片割伤了他的脸…有一阵时间,他失去了知觉,他静静地趴在坑里,他不知道他还好着没?可他猛然想起久儿还没有找到,就硬是支撑着站了起来。摩托车好像撞坏了,他就推着走了回来…
大家听得一阵阵的紧张,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这万一摔出个问题来,这个家可该怎么办呀?
小崧和阳阳一直没有睡,看到爸爸的样子,再听到爸爸说的话,吓得两个孩子直抹眼泪。
而锦秋呢,此刻正由姑妈和七婶陪着,都怕她血压高,受不了这刺激。锦秋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上帝的名字。
送走了世良他们,贺世信正往家走,可猛然碰到了一个身影,这个身影慢慢地向门口移动,他看清了,正是久儿!
世信半天说不出话,他真想说:“你跑哪儿去了?”他真想说:“你让你爸妈都快急死了!”他想说:“…”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走到久儿跟前。
他带久儿进了家门。看到灯火通明的家,看到都在为找她而奔波的家人,久儿不敢说一句话,也没滴下一滴泪,她更多的的还是害怕,是恐惧。
锦秋一眼就看到了久儿,她疾步走过来,正想要劈头盖脸地大骂一通,手都指到了久儿头顶上,却被七叔挡住了。
“娃回来就行了,就不要再提了。”
锦秋张开的嘴又使劲地闭上了,是恼怒,还是高兴,她竟大声地哭了几声。
大家见久儿平安回来了,就都安慰了锦秋和久儿几句,然后各自回家了。
从此,这件事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一个字。
天快亮了。
久儿第二天才知道世良受伤的事。在她去学校报名的路途中,她找到了那顶破裂的头盔,然后把它挂在了自行车的车头上。
久儿到了教室,老师已经重新排过了座位,没有久儿的位子。
有个同学问久儿:“老师怎么说你退学了,不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