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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多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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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荥阳城西,天宝街上最大的一家秦楼楚馆,名为多情阁。

    此时,多情阁内一间房中的巨大菱花铜镜前站着一个墨发披散赤足而立,不着寸缕的人。

    看着镜子里那张清俊出尘却带着三分从骨子里透出柔弱妩媚的容貌,他轻轻笑了笑。

    他的笑容总是很浅,微微勾起薄薄的唇,笑容清淡。

    他整个人平静淡然,如一汪清水。却又仿若是个惑人的鬼魅。

    一双清亮如黑夜繁星却也让人感觉凉薄到无情的眸子,笑时才会带着些温暖。那种奇异如从冰天雪地化为春意盎然。

    所以无论他如何故意做出顾盼生姿的模样也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放荡。

    虽然容貌可以画出他想要的样子,但是眼睛这点一直都让他无可奈何。

    算了,反正这多情阁里会勾人的好看眸子已经很多。

    腕上长年缠着白纱的修长手指抚上自己轻柔的身体,微微低下头。

    光滑如玉的白皙皮肤,细长的锁骨,窄窄的腰身,虽然看似有些孱弱却很柔韧。

    他不禁感叹,这身子还真是好,不论男女都合适呢。

    目光稍稍往下,那里还残留着刚刚欢爱过的痕迹。他静静看着自己的身下,低首微思。

    这是从昨晚至今日的第几个了?三个?还是五个?嗯…好像是五个了吧?

    陪书生作诗,陪雅客抚琴,陪豪客饮酒,陪出得起价钱的客人一夜春宵,他例来来者不拒。

    不过还好,管事的照顾,倒是很少让他接那些脑满肠肥的俗客。

    他从来无所谓开心,无所谓欢愉,也无所谓疼痛,所以做什么他都无所谓。

    他安静清逸。

    他平和淡然

    他温润如玉。

    他只是多情阁里的一个无情人。

    再抬首对上镜中自己的目光。

    前些日子,他出城偶遇了一个少年公子,不过一面之缘,那少年公子便追来了多情阁说要替他赎身,接他走。

    即使被他拒绝了那公子却还是隔几天便会来看他。

    想到那个少年公子,他又轻轻笑了一下,笑意却有些苦涩。

    他好像说他是西南王樊无忌的独子樊若白吧?

    他是世子殿下啊。

    阮莲华想起樊若白清澈欢喜中透着些怜悯的眸子,让他有些萧索的忌惮。

    他宁愿看到的都如别人一般,有意淫,有欲望,有鄙夷,有凌虐的眼睛。

    因为他的眸子太过清澈无邪,他的人太过单纯善良,像光芒一般炙烤着他阴暗的灵魂,所以他对他竟有些莫名畏惧。

    他看着镜中赤裸着的自己喃喃自语:“可是为了这双眼睛么?否则这模样堂堂世子殿下怎能入得眼?”

    “哥哥!”门外有一面色黑黄小斯打扮的少年推门走入房中。一眼看到他赤裸的身体脸上便满是难过,眼睛中也倾泻出难以掩藏的痛苦。

    看到门口少年,阮莲华忙扯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柔声道:“阿玉,你怎么过来了?”

    容貌与哥哥天壤之别的少年阮双玉有些欲言又止。“……哥哥,你为何不答应那西南王世子让他替你赎身?”

    阮莲华淡淡微笑道:“阿玉,不论是在多情阁还是在哪里我都没有关系。且不论他是否能赎我出去,只是我若走了你又该怎么办呢?”

    阮双玉咬着唇,眼睛有些泛红,慢慢蓄满了泪水。“可是哥哥,你能离开,到哪里都要比这里好过。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我长得丑,只能做做杂活,他们不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的。”

    阮莲华道:“虽然如此,但是有我在多情阁一日,你才不会被人欺负。你以为那些杂役小奴时常会故意找你麻烦,我不知情?若我不在,怎么能护着你呢?这里人心无情,我怎么放心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阮双玉眼泪终于落下,哽咽道:“但是…但是哥哥已经快满十九岁了!”

    在这里的公子只要满了十九岁,便会逐渐失宠,没了恩客便没有了地位。

    多情阁里十九岁的年纪已经不小了,骨骼定型,已经不如少年人的身体那般柔软,所以十九岁后,阁里的公子恩客都会逐渐减少。

    而那些没有了恩客的公子最后都是什么下场,进了多情阁六年的阮双玉已看到太多。

    落魄无依,任人欺凌,为了生活被人侮辱折磨。被人打死折磨死的很多很多,命贱如刍狗。

    他不愿哥哥有一日也落到那样的下场。

    他看了看哥哥左手腕上那道从不解下的白纱心中更是难以抑制的难受心痛。

    当年沦落到多情阁里,他九岁,哥哥也不过十二岁。为了不至受辱,那个深夜他割腕求死。

    至今阮双玉还记得那满屋触目惊心的鲜血。

    因为哥哥自小便通些诗书,容貌也俊秀,多情阁的管事不愿失去一个赚钱的机会所以才请了大夫来救治。

    因为失血过多,哥哥昏睡了多日才捡回了一命。

    只是,自哥哥再次醒来就变了。

    他不再求死,不再反抗。可阮双玉却看得出哥哥并不是心灰意冷,更不是绝望颓丧的认命,只是仿佛是经历过一次生死便把一切都看淡了。

    现在的哥哥总是那般风轻云淡,温和从容的让他心疼。

    当年他虽然还小,但是他却记得哥哥醒来只说不要让他也做这样的事,那他就不会再寻死,会安心待在多情阁。

    当年哥哥是为他才妥协,如今哥哥也是为了他才不愿走,哥哥为了他付出的他永远都会记得。

    “阿玉,你别担心,哥哥总会有法子的。”阮莲华走到阮双玉面前伸手替他抹了脸上的泪水。

    “哥哥,是我连累你了。你若不是为了能护着我,让我的日子好过些,你也不会在这里受苦,或许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阮双玉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扑在阮莲华怀里。

    阮莲华微笑将阮双玉抱住,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傻阿玉,我是你哥哥,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你要知道,只要我们两个能在一起,才是爹娘,也是哥最高兴的事。”

    “不!”提到爹娘,阮双玉终于抑制不住抱紧哥哥单薄的身体泣不成声。“不是的。一切都怪那楚贼,当年若不是他爹娘不会死,我和哥哥也不会沦落到这多情阁来,让哥哥受这么多苦。哥哥……”

    阮莲华轻轻叹息安慰。“阿玉,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不过徒增烦恼罢了。不论再难,我们都是要先好好活下去的。况且,人都已经死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呢?”

    “不,我永远都不会忘了是他害死了爹娘。即便是他死了我也愿他永不超生!”阮双玉通红着眼睛厉声道。

    阮莲华不语,只是一下一下轻抚着阮双玉的头发。他知道阮双玉心中的仇恨压抑的太久了,需要发泄出来才能好些。

    好一会儿,阮双玉伸手擦了擦眼泪,抬起头。“但是哥哥,六年前那楚贼只是忽然失踪,从此杳无音信。为何哥哥总是说他已经死了?”

    阮莲华道:“因为我希望他死了。不是也有传闻说他是被当今皇上暗中处死了吗?不然为何这六年都再未有他的消息?”

    阮双玉想了想点头道:“嗯,做了那么多恶事的人本就会遭报应,定然不得好死的。希望他真的死了,否则我定要亲手杀他为我阮家报仇,为哥哥你雪耻!”

    阮莲华深呼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低声呢喃:“不得好死,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