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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淳蹲在大坑之中,伸手抓起了一把沙土,放在鼻间细细地嗅闻着,他的部下,更是提起了铲子,在周边铲了一筐筐的沙土,然后开始拿着细筛子在那里筛着。
耶律珍只找到了一部分。
头颅还是完整的,被炸得飞到了远处的河滩之上,半边陷在了泥沙之中。而其它的,则只找到了一部分。
孙淳趴在棺椁边上,悲伤地看着这位曾经名震天下的大辽镇南王。
他的脸上,还带着明显愕然的表情。
耶律隆绪两手抠着棺材板,看着耶律珍的惨状,胖脸之上泪水潸然而下。
“王爷,耶律隆绪必然找出凶手,把他碎尸万段,替你复仇!”
站在他前头的孙淳听到这话,却是回过头来,表情有些奇异地盯着耶律隆绪看了半晌,然后竟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耶律隆绪愤怒地吼道。
“因为听到你说要抓住杀镇南王的凶手,所以我觉得很好笑!”孙淳澹澹地道。
“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耶律隆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并不是怀疑!”孙淳看向了不远处还在那里拼命筛着沙土的那些人,冲着他们招了招手,一名小头目模样的人,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些什么东西向着他们而来。
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孙淳将其摊开到了耶律隆绪的面前。
牛皮纸上,一小撮黑黝黝的颗粒展现在两人的面前。
“不管怎么小心,总是会有痕迹留下来,凶手在这段道路之上埋火药的时候,在周围还是泌洒了不少。我相信再筛一会儿,我会得到更多这样的黑火药。隆绪将军,你瞅瞅,这是不是咱们自己的火药呢?”
耶律隆绪瞅着对方手里的火药,眼中有些困惑。
辽人的火药与宋人在火药的制造工艺之上,还是有着很大差别的。
而毫无疑问,这是大辽制造的。
“要想在这里炸出这么大一个坑来,最少也要上千斤火药。凶手,真是好大的手笔!”孙淳冷笑着。
耶律隆绪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爬上了枫山,孙淳蹲在了被炸成了几大块碎片的青铜火残骸跟前,在里头翻捡了一会儿,拿出一片来,伸手拂去上头的灰尘。
这片青铜残骸之上,原本应该是有字的,可惜的是,字被磨得没有了,只能勉强看得出一些笔画。
“东京城中,少了一门青铜炮,应该是很好查的!”孙淳瞪视着耶律隆绪。
“你觉得我有这么蠢吗?真是我干的,能将这门青铜炮放在这里等你来看?”耶律隆绪怒道:“你还觉得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原本是不用炸的!”孙淳澹澹地站起身,指了指山的另一侧:“往下瞅一瞅,如果凶手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只需要将这门青铜炮从这里掀下去,它便会一路滚下河去,从此再也不见天日。凶手的心思还是很缜密的,瞅瞅,这一路到大河,沿途连一颗像样的树都没有。这里,并不是最好的射击点,但却是最好的消灭证据的地方!”
耶律隆绪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当然心知肚明。
但他的敌人,却是一个极端高明的人,所做的一切,必然都会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让他辩无可辩。
“将王爷剩下的卫队带过来!”孙淳道。
一名失魂落魄的辽军军官被押了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
“耶律大石!”
“你在镇南王府任何职?”
“末将是九叔,哦,是镇南王卫队的副统领!”耶律大石道。
“把当时的情况细细地说一遍!”孙淳道。
“是!”耶律大石将遭袭的前前后后,事无巨细地全都讲述了一遍。
听完这些细节,孙淳看着耶律隆绪道:“镇南王的卫队是我大辽最为精锐的士卒,遇袭之后,一队保护,一队缉凶,凶手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卫队反应如此之快,来不及将青铜炮掀下河去。这门青铜炮足足有三千多斤吧。所以他只能选择炸了这门炮。”
在残骸之中又翻找了一番,孙淳找到了一个破瓷片,道:“瞅瞅,咱们大辽的手炮外壳,陶制的。宋人的手炮,都是是铁壳儿。”
“敌人处心积虑,就是想要嫁祸于我!”耶律隆绪此时已经没有了半分怒气,他只是觉得,这个陷害他的敌人,未免太过于厉害了,竟然想得如此周全,方方面面,做得滴水不漏。
“是不是陷害,查查便知!”孙淳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道:“上千斤火药,还有青铜火炮,这些东西在东京城中,都是有数的,隆绪将军,一查便知!”
“你想查便查,我问心无愧!”
“是不是有愧,得查过之后再说!”孙淳走到边上,凝视着远处的道路,原本平直的官道,现在多了一个大坑,就好像原本一张完美无遐的脸上,多出来一个青春痘。“隆绪将军,这条驰道,平常应当是有常规巡逻的。特别是在镇南王要来的当口,我真是想不明白,是什么人能在这条路上好整以遐挖坑埋火药,然后又将其伪装的与平常一模一样?这需要时间。否则很难得能瞒得过人,镇南王爷的斥候,一个人可不是傻子。耶律大石,你们派了斥候了吗?”
“派了的!”耶律大石点头道:“在队伍的前头两里处,有斥候探路,如果有明显的异常,立即就会示警。”
“当然不会有,因为对方掩饰得很完美!”孙淳道。“谁负责巡逻这段路程?”
他勐然转身,看向跟在身后的一大帮子将领。
一名应当身材高大,此刻却有些畏畏缩缩的将领走了出来,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耶律隆绪,又转头看了一眼孙淳。
“是你?”
“原本应当是我的!”将领道。
“什么叫原本应当是你?”
“一天前,耶律将军调我部去帮着征收粮草以及抓捕青壮!”
“你在这里巡逻多长时间了?”
“一直都是我部负责的,快一年了!”
“真巧啊!”孙淳呵呵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戴炜!”
“隆绪将军,你怎么说?”孙淳看着耶律隆绪。
“是我调他走的,但我正是想加强这条路上的防卫,派来的是我们大辽军队。”
“你派来的放心的巡逻人手呢?他们在那里?”孙淳追问道。
耶律隆绪脸上也有些茫然。
人,他的确是派了的,可是人呢?为什么没在这里?
“有谁知道本该在这里巡逻的那支军队,在哪里?”
戴炜有些瑟缩地抬了一下头,却又迅速地垂下头去。
“戴将军?”
戴炜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好像,好像在春水村那边!”
“春水村?”孙淳一脸不解。
“那是个大村子,距这里十几里地,有好几百人,特别是妇人多。”戴炜胆子似乎大了一些。
“这么说来,你也经常去了?”孙淳冷笑。
戴炜脸都白了,连连摇头:“末将不去的,那里都是过去一些袍泽的遗属,昨天克里南将军过来逼问我哪里有什么好玩的,说在东京城里都腻了,好不容易出了城,想打些野味,刀子都架到末将脖子上了,末将才不得不说的。我哪里晓得他们去了就一直没有回来啊?”
看都没看两腿发软坐到了地上的戴炜,孙淳转身笑问耶律隆绪:“隆绪将军,劳烦您派人,去这个劳什子的春水村,把人带回来?”
耶律隆绪挥挥手,一名将领当即转身离去。
“隆绪将军,咱们回城吧,去看看青铜炮是怎么没有的?还有上千斤的火药是怎么一回事!”孙淳一拂袍袖,大踏步向着山下而去。
管火药的库房掌事上吊自杀了。
前去抓他的人去的时候,吊在房梁上的尸体都还是温热的。
管理火炮的执事,在看到校事府人员的第一时间,就拔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出手之迅捷狠辣,决心之果断,让校事府的探子们瞠目结舌。
这两个人,都是大辽人。
如果追根遡源,他们还可以称之为帝党一系。
从他们的家里,搜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
看起来,这两个人应当是见钱眼开,有人用钱买通了他们,弄走这些东西。
他们或者以为大辽军队即将撤退,一片混乱之余,拿这些东西换些金银财宝,也不见得便有人注意,到时候,报一个损耗也就完事了。
大败之余,一片兵慌马乱的时候,谁会在意这些东西。
可是万万想不到,这些东西被弄出去,竟然杀死了大辽的镇南王。
他们自知难逃一死,自裁,还能死得痛快一点。
从逻辑之上来说,完全没有一点点问题。
纯粹就是有人利用了他们的贪婪之心。
不过孙淳一点儿也不相信。
证据链太完整了,完美无瑕。
可正是因为太完美了,反而使人疑窦丛生。
更何况,耶律隆绪是有前科的。
就在前不久,这个家伙还派了一批死士去江淮刺杀耶律珍呢,只不过这些人,被孙淳一股脑儿地抓住了,除了一个姓林的家伙,剩下的,又都送回给了耶律隆绪。
便连耶律隆绪,也觉得没有什么好跟孙淳说的。
没用的话,耶律隆绪觉得不必说,说了也是白费口舌。
“隆绪将军!”孙淳冲着对方伸出了双手。
“你什么意思?”
孙淳一笑道:“杀了我啊!”
“我为什么要杀你?”
“隆绪将军要是不杀我,我可就要走了!”孙淳收回双手,澹澹地道。“我来东京城,本来是参与这一场三方谈判的,可惜,其中的一方,现在已经去了阎罗王那儿了,谈判是谈不成了,隆绪将军又不杀我,那我自然就要回去了。”
“请便!”耶律隆绪仰天长叹:“回去告诉太后,人真不是我杀的!”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孙淳道:“没有了镇南王,您觉得我还会相信您吗?太后还会相信您吗?或者反过来说,您还信太后吗?现在如果太后召您去析津府当面回禀这件事,您去吗?”
耶律隆绪沉默了。
“瞧,您不敢去!”孙淳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所有人都站在那里,看着孙淳扬长而去。
许久,才有人低声问道:“大将军,要不要去拦截他们?只要他们还没有出城,我们便有把握把他们全都做掉?”
“全都做掉?”耶律隆绪苦笑一声:“你们知道这东京府中有多少校事府的人吗?你们知道我身边的谁是校事府的人吗?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再说了,杀了孙淳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太后身边一条牙尖嘴厉的猎犬,有太后,他威力巨大,没有太后,他便是一条野狗,真要论起对我们的威胁,现在的他还远远不如耶律成材呢!”
“对了,耶律成材马上就要回东京城了!我们去接应他的部队,已经出发了!”
“那就不要接应了!”耶律隆绪转身走进了内室。
众人面面相觑地听着屋内传来的愤怒的咆孝声以及桌椅板凳被砸碎的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即将迎来一场绝大的危机。
太后在析津府,如今从江淮撤退的军队,绝大部分已经集结到了河北路大名府一带,其中的主力,便是耶律珍的嫡系。如果知道耶律珍死在了东京城,双方反目成仇,便是必然。
虽然说耶律辩机控制着真定府,可真定府还有萧若水,这是太后的人。
两边一打起来的话,他们还有机会,撤回到老家吗?
怎么转眼之间,局热就坏到了如此地步呢?
所有人都想不通。
而商丘城中的耶律成材,就更想不通了。
依据约定,他率兵突围,当他抵达了约定的地点,却没有看到前来接应他的援兵,等着他的,是魏武麾下的白羽军。
轻装突围的耶律成材从天刚刚亮一直厮杀到日上三竿,也没有等来援军,全军覆灭在汴水河畔,临死之时,耶律成材以枪拄地尸体不倒,怒目而视着东京城方向。
当真是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