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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台造得十分奇特。
九线台阶上去,便是一个小小的平台,然后往上又是九级台阶,一共九段八十一级台阶,为了不让台子过高,阶梯的高度,便十分的小。
大辽国的皇帝与皇后,并排而坐于礼台之上,俯首看时,却又正好能看到最下面的那些失败者。
而失败者们仰首,自然便也能看见他们。
赵琐面色惨白,身体颤抖。
到了此时,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害怕之类的情绪了。
毕竟也曾经是这天下大国的一国之君,
真要论起辈份来,
此刻高高在上的耶律俊还得喊他一声叔叔呢!
屈辱感,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昂着头,看着上面。
“跪下!”有人喝斥道。
那是立于最上面几级台阶的崔昂。
“跪下!”往下,一大批投降的曾经的宋臣此时也都厉声斥喝。
倒是他们对面站着的那些辽国文臣武将们,瞅着下头的赵琐等人,眼中虽然有欢喜,但倒是真没有半分轻视之色。
“乱臣贼子!”赵琐戟指着崔昂等人,语不成调。
耶律俊微笑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琐以及他身边那个假扮赵敬的太监,笑道:“叔皇,你已退位了,身旁那位才应当是今日的主角,怎么他不开口,反而让您受累呢?莫非是不能开口?”
阶梯之下,众人微微色变。
“南熏门内,想必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直等着这边的消息吧,那还不发动,在等什么呢?”耶律俊手捂着嘴巴,轻轻咳嗽道。
消息已经泄漏,这一瞬间,陈规便已经明白。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一步便越过了身前的越琐与假赵敬,竟是奔跑如飞,沿着台阶疾速向上。
而在他手上,一个点燃的火折子被他扔在了地上。
刚刚,他借着身边夏戒的遮掩,晃着了火折子,点燃了身上的一根长长的引线。
那是火药。
不是普通的市面之上的那种大路货,这是他通过刘凤奎从贵州路上弄来的上等货。
他是枢密院之首,刘凤奎不管是在汴梁还是在贵州路萧城那里,都是能说上话的,陈规想弄一些这个东西,多了刘凤奎肯定没有办法,但几斤的份量,以如今刘凤奎在贵州路上的地位,还是能弄到的。
陈规弄来这个东西,是准备让匠作营好生地研究一番,为什么萧诚两兄弟能做出来的东西,匠作营就一直搞不出来。
他向刘凤奎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原本也没有指望刘凤奎当真能搞到,毕竟这样的东西在萧诚那里,肯定也是高度保密的。
刘凤奎这样的家伙,肯定是被保密的对象之一。
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凤奎当真给他弄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萧诚的一封信。
信里告诉陈规,想要这玩意儿做研究,直接找他要便是。他正苦恼不知如何提高这东西的威力,匠作营中有数辈子积累的匠人家族,说不定能找出好办法。
这封信,让陈规还很是羞愧了一阵子。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来得及将这些东西送到匠作营那边去,宋辽战争便大规模爆发了。
但其他们也万万没有到的是,抱着必死之心的陈规,竟然让他的夫人把这些玩意儿全都缝进了他的衣服里。
然后,他冲了上来。
澹澹的硝烟味几乎无人察觉。
但耶律俊却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异常。
他对这个东西的记忆刻骨铭心。
他本是一个身强力壮能驭烈马,能挽强弓的好汉,就因为那一声巨响,让他的余生病得缠绵病榻,而且在这个世上已经时日无多了。
不知多少个夜晚,让他展转反侧,难以入眠。
“火药,拦住他!”耶律俊厉声叫了起来。
众人齐齐色变,萧绰霍然站了起来,一把拉住耶律俊便向后退去。
台阶之上,人数虽多,此刻却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秦敏!”萧绰大叫一声。
一个高大的汉子一跃而出,只两步,便已经到了陈规的身前。
“滚开!”陈规手中寒光闪动,那是一柄锋利的短刃。
只可惜,纵然陈规文武双全,但终究是文官,又年岁已高,岂是正当壮年的耶律敏的对手,只一伸手,耶律敏便将陈规的身体提了起来。
然后他勐然发声一声厉吼,两手抓住陈规的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向着台阶一侧掷了过去,那边,是六头披红挂绿金光灿灿的大象以及象奴。
陈规在空中不放甘地发出嘶吼之声。
伴随着剧烈的爆炸之声,陈规在空中被炸得四分五裂,鲜血、肢体满天飘洒下来。
而下面的那六头大像,那里听过如此霹雳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立时便不顾象奴的拼命控制,撒开四蹄便向外狂奔。
整齐的队列,在霎那之间,便被六头大象给摧毁得不成模样。
赵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假扮赵敬的太监趴在他的身上死死地护住他。
而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出来投降的队伍之中闪出无数道身影,他们手里都只握着短匕,却是仍然义无反顾地向着前方那个高台发起了冲锋。
只可惜,此时,礼台的台阶之上,属珊军军士已经一排又一排地填满了那里,四周,更多的辽军涌了上来。
封丘门内,蹄声隆隆,有骑兵冲出,城墙之上,先前似乎已经放下武器的士兵们重新握起了弓弩。
高台之上,萧绰挥了挥手,战鼓声如雷,早有准备的辽军开始了进攻。
所有一切本来都布置得很妥当的,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刺杀行动竟然是由陈规这样级别的人发动,而且使用的还是这个时代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夏戒回首,看向辽军有条不紊地向着封丘门发起进攻,看到刚刚从封丘门冲出来的那数百骑兵在转瞬之间便被辽人包围了起来,当然,他也看到了城墙之上射下的弩箭,
可是他知道,这只不过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他长叹了一声,看向趴伏在地上的赵琐,站起身来,整整衣裳,道:“官家,臣有愧于国朝,臣无脸见国朝裂祖列宗!”
周围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夏戒从怀里抽出匕首,从容不迫地划乱了自己的脸庞,削掉了自己的鼻子,再挑出了自己的眼珠儿,最后勐地一翻腕,将匕首戳进了自己的心房。
赵琐发出了尖叫之声,周围不少的人也跟着惊呼,便连周边围上来的辽军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面露骇然之色地看着缓缓倒地的夏戒。
兰四新哆嗦着,手握着刀子,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捅自己一刀。
“帮帮我!”他哭泣着看着身边的李光。
李光抓起他的手,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勐地一勒,兰四新的哭声戛然而止,张大嘴,不停地哈着气,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每一次的身体抽动,嘴里、脖子上,都涌出大股的血迹。
李光盘膝坐下,整理仪容,双手握刀,用力向着自己的肚子捅了进去。
人虽死,却未倒下,依然坐得端正,一双眼睛仍然睁得大大地看着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耶律俊被萧绰搀扶着,看着眼前这一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此刻,越来越多的被辽军包围起来的这些原本出城投降的赵宋官员们开始自杀了。
这是那个他瞧不起的国度吗?
这是那些自顾私利不顾公义,碌碌无为只知内讧,见利益就上,见问题就躲的赵宋官员吗?
为什么到了这一刻,他们却又如此的不惜身,如此的义无反顾呢?
他看向台阶之上崔昂、刘豫、柳全义等人,再看头看看下边那些不断倒下的赵宋文臣武将,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陛下,这就是我为什么向您建议,不直接占领宋国的土地,而是分封诸王,由诸王来代我们统治这片土地的原因所在了!”萧绰道。“这些书生,一直都是一批很奇怪的东西。”
“是啊,真正让我想象不到!”耶律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大概便是你所说的文明沉淀吗?我们大辽,也有这些东西吗?”
萧绰不语。
耶律俊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是没有的,我们契丹一族,奉行的是强者为王,强者为尊,谁强,我们就服气谁,与这些人完全是不一样的。一个看起来很柔弱的族裔,此刻,却让我刮目相看,难怪能与我们大辽对峙数百年,想到他们现在还拥有半壁江山,我便很是有些不安了。”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互相攻击,互相残杀!”萧绰道:“没有人比他们更互相了解的了,南方的那些人,面对我们大辽将士,说不定会同仇敌忾,携手一起来对抗我们,但他们的对手,换成了崔昂,刘豫这些人,情况就会大大不一样了。”
耶律俊神色复杂地看着萧绰,好半天才缓缓地道:“我得你为妻,是我之幸,亦是大辽之幸!”
萧绰微微一笑,正想说话,战场之上却传来了巨大的欢呼之声。
两人抬眼看去,封丘门高高的城门楼子上,辽国的大旗被一名辽国武士双手高举,正用力挥舞着,而无数的辽军已经从云梯之上,从城门之处,快速地涌进了城内。
在北边封丘门处传来爆炸之声时,南熏门亦是大开,上千骑兵拥着赵敬以及赵敬长子赵律奔出,急如星火向着远处逃去。
他们的前方,似乎并没有任何的阻碍,好像一切都如同先前的计划中一般,所有的辽人大军都被吸引去了封丘门,而这边遗留下来的三两队小兵小卒,并不能阻拦他们的步伐。
然而美好的愿望伴随着长长的号角之声而被粉碎。
前后左右,一队队的辽国皮室军出现在他们的眼前,然后将他们团团地包围了起来。
往来纵横的辽国骑兵们尽情地在这些宋军面前展示着他们的骑技。
“杀!”负责护送皇帝出逃的神卫军指挥使许巍疯狂地挥舞着大刀,一马当先向前冲去。
他的对面,一名辽军彪形大汉跃众而出。
“受死!”咆孝声中,大刀挥出,两刀相交,许巍手中的武器,顿时脱手飞去。
与他对阵之人,是完颜八哥。
萧绰安排了皮室军统领完颜八哥来南熏门伏击,虽然耶律敏也很想这么做。
许巍被一刀背重重地打下马去,不等他反应过来,头上又挨一刀背,眼前一黑,就此昏过去。
“投降不杀!”完颜八哥厉声喝道。
短暂的僵持之后,有武器坠地,有骑兵下马跪伏于地上,于是便如同引动了多米诺骨牌,很快,原地便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两匹坐骑,那上面坐着的是赵宋官家赵敬以及他的儿子赵律。
完颜八哥咧嘴一笑,摧马上前,刀尖一挑,已是将两马的马缰握到了手中。
“完颜八哥替陛下牵马!”
赵敬心若死灰。
登基不到一年,是为靖康元年,赵宋便为辽国所破。
史称靖康之耻。
赵琐、赵敬以及无数皇族、宗室子弟、后宫妃嫔尽皆被辽军俘虏,数千贵族以及朝臣沦为阶下囚。
二十万辽军纵马入东京。
昔日这座繁华甲天下的第一城,立时便落入到了九幽地狱之中,无穷的灾难与苦厄向着这些几辈人都没有见识过战争之祸的普通人扑面而去。
短短三日之间,东京城中,当真是流血飘桁。
“皇后娘娘,罗颂愿意为你效力,请你下令,停止杀戮吧!”昔日的万岁宫中,罗颂跪倒在庭院之中,高声呼喊着。
这两日,萧绰派人押着他目睹了整个东京城中一桩又一桩的惨桉。
屋内萧绰正小心地一勺一勺地喂着耶律俊喝着药。
“如此逼迫此人,便算他投效了我们,只怕也不会真心为我们效力的!”耶律俊瞅着萧绰,“你是因为他是罗纲的父亲?”
萧绰嫣然一笑:“倒真是难得,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能吃这么一回醋!”
“这不是吃醋,罗纲那小子,纵然有些能耐,又如何能与我相比!”耶律俊傲然道。
萧绰点头道:“夏戒死了,陈规也死了,连兰四新、李光也都死了,赵宋有份量的大臣,便只剩下一个罗颂了啊,陛下,我们大辽统一天下,可不能只是一个名义和形式上的统一,而是要内容上的真正统一,所以,我们需要很多的治理国家的人才,而在这方面,宋人的确要比我们强一些,我要罗颂,便是想让他来组织这些人,有了这块招牌,会吸引很多的人来的,这是为将来计。君子可欺之以方,这人弱点很明显,很好拿捏。”
耶律俊微微点头:“你安排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