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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贞应命便走。
他与雷远一般,都没什么酒量,这时候喝得有些高了,迈不了两步,忽然打个酒嗝,脚下趔趄。众人一阵哄笑。
雷远向他嚷一句:“不要急!慢慢走!”
李贞听了,反倒跑的快了。
须臾他便回来,将书信奉给雷远,又把灯火挪得近些。
打开一看,虽然孟达说的郑重,其实书信中并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大致是向雷远介绍,当日在乐乡县射猎游玩的同伴们情形如何。
雷远初到荆州,认识的友人便是刘封和关平两个,后来藉着两人的关系,又陆续认识了霍峻、马谡、向宠、习珍等人。这其中,关平现为偏将军,习珍是零陵北部都尉,雷远在江陵与他们日常往来,还与习珍约定了嫁妹的日期。
其余几位的情况,刘封在书信中一一说到:
霍峻因为近来的出色表现,就任为梓潼太守、裨将军。梓潼为新设之郡,包括了益州北部的诸多重要关隘,这个职务的重要性几与张飞所任的巴西太守相当,堪称极得重用。
向宠则为牙门将,隶属于翊军将军赵云麾下。据说因为治军勤谨,颇得玄德公的看顾。
而马谡则从左将军府中的掾属,出为绵竹县令。对于他这样的少年名士来说,这便是经过了初审,以治理一县的百里侯地位,开始仕途的第二步了。
直到书信最后的寥寥数语,刘封才说到他自己。只说将与孟子度携手,平定西城、上庸、房陵等地,到那时便和续之成了邻居,既已欢携于旧谊,复望报德于新邻。
“宗主,可有什么不妥?”见雷远览信不语,周虎问道。
“呵呵,无事。”雷远笑了笑,让李贞将书信收回。他往后倚靠着软榻,慢慢思忖。
书信本身,确实并无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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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荆益之间文武官员士人的书信往来极其频繁,刘封作为故交,来这么封信,乃是理所当然。
当代的邮传驿站,通常只送公文。人们书信往来,或者委托公务往来的官吏顺路携带,或者命令部下携带书信走个专程,唤作“健步赍书”。然而待到乱世,各地邮传系统崩溃,道路断绝。同郡之内倒还罢了,一旦跨州隔郡,数百上千里的路程便如天堑,亲友之间再无音讯。
直到诸侯纷起的局面渐渐结束,占据数千里疆域的庞大割据政权出现,书信往来才逐渐恢复。在玄德公入蜀以后,诸葛亮驻在成都,便同时推动南郑和成都、成都和江陵之间的邮驿建设。
初时条件有限,大体按照前汉律令,以二十里一邮的规格,重建了上百座邮驿。又因为蜀地道路艰险的缘故,采用的全是驿骑传送,而非车传。
雷远所驻守的宜都郡和江关都尉辖区就在荆益咽喉,他早就开始了道路、邮驿和邸舍的建造,为诸葛亮省下了不少功夫,为此还得到过左将军府的嘉奖。只可惜具体负责此项工作的督邮郭辅,这时候已经不在了。
即使如此,邮驿体系仍属薄弱,除了公务以外,绝大部分私人往来书信,仍须托人递送。峡江水陆道中,除了往来荆益的商旅以外,最多的便是因公私事务送信之人。
有意思的是,玄德公初入蜀时,乃至进入成都,正式跨有荆益之时,往来传递信件之人还不甚多。待到此番汉中、江陵两地战胜,玄德公即将更进一步的传闻甚嚣尘上。于是短短旬月间,往来书信就数倍乃至十数倍地增加起来。沿江道路各处,信使、驿骑络绎不绝。
何以如此?
很简单。因为夺取汉中之后,玄德公便真正站稳了脚跟,而政权的架构和运行模式也即将确定了。
过去数年间,玄德公的力量飞速膨胀。为了适应快速发展,许多人的职权和任命都有模糊。玄德公和孔明的个人魅力和声望,在聚众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但现在不同了,收获的季节已到。无数人、无数政治团体都在竭力争取,而具体该收获些什么,能收获些什么,既要与政治上的盟友商议、讨论,也需与竞争对手展开坦诚的对话,管控分歧。
在雷远前世,许多人受游戏的影响,总以为诸侯身份既定,下面无数部属自然对诸侯效忠,自下而上铁板一块,至多有个数字化的忠诚度体现,赏赐钱财既可提升。其实大谬不然。
雷远本人在前世时,带领团队规模不过数人。这数人还难免各有所求,想要捏合团队,须得花费种种心思、种种手段。何况此刻身处之地,乃是礼崩乐坏、狂狡有作的乱世呢?
就只在玄德公的阵营内部、在兴复汉室的大旗之下,便有无数的小型政治团体存在。
有元从将领身居高位,统合军中势力,俨然诸侯之下的诸侯;有荆襄名族互为羽翼,出任诸多要职,垄断左将军府的中枢;许多地方强豪照旧经营,以至于政权想要立足,先得与之合作;甚至那些失败者如刘璋、张鲁等辈,玄德公要显示宽仁,也给他们留下了活动的余地,随着时间推移,难免便有复起的念头。
从这个角度来看,雷远所在的庐江雷氏宗族势力,倒也并非格外特出。
无数基于同袍、故旧、乡党、亲戚关系形成的团体,根据不同的政治诉求、经济利益,汇合成一股股较大的力量,彼此既竞争又合作。而玄德公高踞所有人之上,便如董子所言,圣人积聚众善以为功。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值此乱世,政治领袖想要保证部下的利益,唯一的办法便是扩张领地,做大蛋糕。
便如此前,刘季玉受困于益州人与东州士的冲突,被抨击为庸弱。而玄德公入蜀以后,荆州人的利益又凌驾于益州人和东州士之上,短时期内相忍倒还罢了,长此以外,如何得了?所以玄德公也就只有尽快尽早地发起对汉中的攻势。
汉中之战不只为了益州的安全,更是给所有部下们的明确承诺,使荆益两州无数有所求的士人相信,政权还将扩张,每个人都能在政权中实现自己所求。
当然,眼下便是实现各自利益诉求的第一步。谁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甚至刘封也不例外。
刘封是玄德公的义子,当雷远初到荆州的时候,许多人对刘封尊称“公子”而不名。
他身为罗侯血脉,家族与汉室数百年同休戚,非同寻常;他英武善战,尤其是在入蜀过程中,所在战克,多立功勋;他又颇有人望,与玄德公麾下诸多年轻部属交好。
可数年过去,当日一同射猎游玩的同伴们陆续都建功立业,有所成就,刘封却仍然停留在中郎将的身份。而那个“公子”的称呼,似乎被所有人很默契地忘怀了。
对此,刘封本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既已欢携于旧谊,复望报德于新邻?”雷远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