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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将旗的接近,汉中将士们的心情却忐忑不定。
稍有见识的人都明白,此前张师君已经投靠了曹公,成了刘季玉的敌人,所以才会有玄德公派遣奋威将军先期入蜀,协防巴西之事。
后来师君接纳曹军进入汉中,并动用五斗米道在巴賨部落的影响力,支持徐晃南下,则双方已经事实处于敌对状态。只不过玄德公忙于协助刘季玉剿灭叛乱,一时顾不上汉中罢了。
到了此刻,师君又亲自带着上万部下进入巴西,并且猛攻汉昌城。当然,汉中人都知道,这是因为师君一时不查,被马超劫持的缘故,但这理由能让人接受么?毕竟双方鏖战两日,那些死伤可是实实在在的!
奋威将军会怎样对待师君,又会怎样对待汉中的将士们呢?
这种疑惑形成了沉重的压力,使得许多将士简直有些恍惚。于是当雷远来到大营前的时候,只看到了一群神色木讷的汉子,他们向着雷远俯身下拜,却不言语。
好在李齐及时赶到,远远地喊道:“张公祺前来迎接奋威将军啦!”
“师君来了!师君来了!”汉中将士们悉悉索索地低语,好像瞬间就有了主心骨。
而雷远立刻注意到了那个跟随在李齐身后的中年胖子。
此人面部的肤色很白皙,肚腹高高隆起,显然是日常保养得很好、养尊处优惯的。然而或许是因为过去数日里颠簸辛苦,他的须发有些凌乱,两颊的皮肤更松弛垂坠,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发现雷远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脚上,中年人愣了愣,然后脸上露出讨好的表情。
似乎是个庸碌之辈。雷远忍不住想。这样的人物,也敢依违于曹刘之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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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李贞在身后唤了一声。
将其视为俘虏也好,视为前来投靠的势力首领也好,视为死硬对抗的敌人也好,张鲁的身份究竟该怎么定义,那可以慢慢商量。无论如何,这是一位大人物,基本的礼数不可缺少。
雷远反应过来,连忙下马迎了上去。
他的脚尖刚沾地,张鲁已经飞也似地小跑过来。谁也想不到,这个圆胖如肉球的人竟然有这么快的速度。扈从们来不及反应,竟被他直冲到雷远身边,紧紧抓住雷远按住腰间刀柄的手不放。雷远挣了两下,硬是没挣开。
下个瞬间,张鲁泪水潸然,颤声道:“早就听说奋威将军的威名,今日劳烦将军出兵解救我等于水火,使我们免遭曹操、马超等人所害……真令我惊喜万分!这份情谊,张鲁若忘记了,便不配作正一盟威道的师君!”
说到这里,他微微侧过身,向汉中士卒们呐喊:“诸位道众,都来谢过奋威将军!”
随着他的号令,左近数千人一齐拜伏,大声道:“谢过奋威将军!”
一时间,雷远和身边的扈从、吏员们全都吃了一惊。
雷远连连轻笑:“原来过去这段时间,足下一直受人胁迫么?受不仅受马超的胁迫,还受曹操的胁迫?”
“正是!”张鲁满脸苦色,颤声道:“张鲁是不知兵戈的修道之人,数十年来三代经营,只为了保一地安宁,保百姓平安,哪里晓得天下大势?所以近来被小人、凶徒所胁迫,做了许多不知所谓的错事。今日能得到玄德公派遣大军搭救,那便太好了,我定然……我定然……”
雷远见此君搜索枯肠,几乎要急出满头油汗来,倒有几分不忍。毕竟按照张鲁的说辞,不仅与马超切割得分明,就连此前降曹的责任,也甩得干干净净。显然从此改弦更张、与玄德公合作的诚意甚明。
当下他笑道:“看来张师君最近过得很不容易……”
正说到这里,雷远身后一人忽然厉声道:“且慢!”
说话的乃是狐笃。
狐笃新从雷远未久,资历远不如他人。自己也知道,雷远用他为长史,难免带了千金市马骨的意思。因此平素在公开场合,他很注意,很少对雷远的决定提出意见。
这时候他突然插话,雷远神情一动:“德信,有何见教?”
狐笃大步走近,一直站到张鲁面前,瞪起铜铃般的大眼,上下打量。
张鲁被狐笃吓了一跳,松开搀着雷远的手,向后退了半步。他看看雷远,想要请他介绍此君的身份、意图,雷远却只微笑在旁摆出看热闹的样子,并不理会。
张鲁轻咳一声,待要相询,狐笃突然抢先喝问:“尔乃何人?”
此问太过无礼,张鲁微微敛眉,应声道:“沛国张鲁是也。”
“便是汉宁郡太守、镇夷中郎将张鲁么?”
“正是!”
狐笃松了口气,转向雷远道:“果然是汉宁张太守便好。适才听说什么师君、道众,还以为我们解救的乃是某个太平道的余孽!”
雷远瞬间明白过来,他立即颔首:“德信想必是听错了。哪来什么道,什么教?眼前这位,便是汉宁郡太守张公祺啊!”
张鲁心中苦笑,脸上丝毫不见流露,恭恭敬敬地道:“雷将军说的极是。我正是汉宁郡太守张鲁。此地迎接雷将军的,也都是汉宁郡的郡兵、丁壮。”
雷远微笑向前,重新挽住张鲁的臂膀:“张府君,此来巴西郡,于路辛苦了!”
“府君”和“师君”虽只一字之差,意义却大不相同。前者指的是张鲁所领有的太守职位,是个世俗官位;后者指的,却是在巴汉各地深耕数十年的五斗米道宗教领袖。
宗教信仰本是个人私事,雷远从不理会。但现下张鲁落入掌控之中,雷远却断不能以玄德公部将的身份,公开承认张鲁的宗教领袖地位。毕竟黄巾之乱过去没多久,黄老道及其多个分支是个敏感问题。
雷远隐约听说,曹操颇信用中黄太乙的学说,籍以收编黄巾降军。但玄德公这边对五斗米道,却不能如此。皆因刘季玉与张鲁对抗了几近二十年,彼此结下无数深仇大恨。刘季玉身边亲信最初提议招玄德公入蜀,其说辞便是为了对抗张鲁。
若雷远公开认可张鲁这师君的称呼,只怕大半个益州的士人都要惊动,甚至有可能影响到玄德公与刘季玉的盟友关系。
而站在张鲁的角度,他此前降曹,是为了向中原、河北等地传播五斗米道的教义;此刻身处荆州大将的掌握之下,想到的仍然是首先争取对自身宗教领袖地位的认可。
一旦雷远公开认可这“师君”的称呼,进而请张鲁以师君身份出面,控制汉中将士;那么,烫手山芋可就到了玄德公的手中,成了不便推翻的既成事实。
能够在乱世中雄踞一地数十年不倒的人物,哪会真是庸碌之辈呢;再怎么样,必定有其出众的地方。
好在狐笃看出了张鲁潜藏的意思,及时出言揭破,才避免了日后雷远在玄德公面前尴尬。
当然,现如今张鲁确实就掌控在雷远的手中。这个山芋虽然烫手,却很有用。雷远既然得到提醒,便不会再上他的当。张师君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站在雷远眼前的,始终就只是汉宁郡太守、镇夷中郎将张鲁罢了。
此时雷远用力挽了挽张鲁的手臂,极显亲密:“张府君,我们一同入营!”
而张鲁笑得灿烂,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