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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站在柳树下的河畔,静默地看着湖水倒影中自己黑褐色的童眸,在记忆里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童恢复成了常色,不再需要美童或者隐形眼镜作为遮掩。
他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见到这双童眸的原色了,自从因为血统精炼技术的使用和联系出现意外后,他已经熟悉了镜子里那双有般童孔的自己,每天晚上睡前站在洗浴室的镜子前,总会觉得里面凝视着自己的是一只随时可能失控的择人而噬的恶鬼。
“所以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楚子航侧身问道。
“短则一个月,长着半年,持续时间多寡总的来还是要看治疗效果而定,在这段时间你的血统会因为治疗周期的持续处于沉寂状态,所有显性的龙族基因都将转为隐性,这也是你最为脆弱的一段时间。”在楚子航身后不远处的石路长椅上,李秋罗背对着男孩,左手搭在椅背上,“其实通常像你一样表象出现此类高度的龙化现象,都象征着‘堕神’的状态已经接近后期了,对于这种阶段的混血种,我们一般都建议的是安乐死,你能成功地进入治疗周期已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龙化现象...其实这些都是死侍化的症状。”湖畔边的楚子航转头,“你们所谓的‘堕神’的含义是否也是如此?”
“在数百年前,民智尚未开化的年代里,民间的混血种中常有盲目追崇龙族图腾者,饮龙血、啖龙肉、换龙骨,无所不用其极,修三劫大墓,做血肉祭祀,只为飞升蜕变为龙,是将龙类视为世间唯一仙神。但这些狂信者最终的结果却无一不是失去人形自我毁灭,唯一最接近的成功者也不过是血统崩溃堕落为徒有其表的死侍,由于皮囊可能因为龙化生出双翼与完整的甲胃,有三分龙族模样,固被旁人认为是半步入神机,肉体踏上了登仙路,精神却被留在了深渊,遂留入异闻史书记为‘堕神’亦或‘恶仙’。”
李秋罗说,“这种说法一直沿用至今,没有太多更新迭代的意义,图的不过是一口雅观。”
楚子航看着自己的右手,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弯折然后捏拢成拳头,里面蕴藏的力量以正常人的水准来说已经远超基准线之上,但就楚子航曾经的正常水准而言,可能直接相差了数十倍不止。
在他不远处长椅上的李秋罗继续说道,“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的医生对你的体检报告以及血液采样化验的看法是,你本应该在一年前就会出现血统失控的症状,除了黄金童无法关闭以外,还会伴随体表龙化固化,精神分裂以及严重幻视等现象。但由于一些原因,体现在你身上的外部特征只有无法熄灭的黄金童,以你的血液化验表来看,你早该发疯杀死自己身边的同伴了,而不是还能在高压的血统精炼下进行顶替波音飞机推进器的工作。”
楚子航看见长椅上背对着他的李秋罗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东西头也没回地抛了过来,虽然失去了血统,但基础之上的神经反射和肌肉调控能力依旧保持了相当的程度,视线和手都跟上了那呈高抛线落来的在阳光下闪亮的管状物。
楚子航抓住了丢来的东西,没手中这看起来像是玻璃试管一样脆弱的东西摔在地上或者落进湖里,借着柳树树荫投下的斑驳阳光他也看清了里面那粘稠的浓黑色液体,只是一眼就令人生起了不适感和厌恶感。
他第一的直感是试管中装着的是沥青,但这种液体却远比沥青要稀一些,颜色接近处在墨水瓶中的红墨的色泽,但一定是加了不少粘稠剂,无论如何它都理应是一种化工试剂,带着一些腐蚀性和毒性。
“这是我的血液样本么。”楚子航握着试管轻声问。
正常人都应该在得知真相后惊惧地原理楚子航,或者谩骂对方是什么怪物,本该是被视为毒药的血液样本,这个女人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似乎楚子航单纯的只是染上了什么不难解决的血液病。
“既然是肯定句,就不要用提问的方式,看来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的确有一些自知之明。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的朋友还会允许你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制止你,不惜一切代价。”李秋罗侧头看向柳树下手持着试管的楚子航。
“一个约定。”楚子航望着试管中那污秽粘稠的鲜血。
他没有说太多,但也只是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就足以让李秋罗轻轻点头表示认可,“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的确挺看中这些东西,我可以理解,但不代表认同。约定不代表就可以乱来,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再这么下去你活不长吧?”
“你说我的情况很特别,我可以知道是哪里特别么?”楚子航转开了话题。
“可以,因为其中的秘密就连我们也没有完全解开,又或者说只观察到了现象,而全然无法由果导因,就像一个天然的谜团——不过这种谜团见得多了,也不至于到惊动上下的地步。”李秋罗说,“多的学术用语抛开不说,只谈医师初步推导出的结论:你的龙类基因很稳定,这是你至今没有堕落成死侍或者更危险东西的唯一原因。”
“我的龙类基因很稳定?”楚子航咀嚼着这句话,矛盾,说不通,如果龙类基因稳定又怎么会血统崩溃?进行暴血的混血种又何谈龙类基因稳定的说法?
“相对稳定,用更形象一些的方法来形容,就是:你的龙类基因的活性极强,但侵蚀性却极弱。”李秋罗说,“活性极强意味着在龙血占据主导时你所掌控的权与力会更强,所呈现出的龙化现象也会更加明显。侵蚀性极弱则代表你的龙类基因在占据主导地位时并不会过度地破坏属于人类基因的部分。”
“听起来很矛盾。”楚子航指出关键。
李秋罗颔首,“这两者本就是矛盾的,活性强的龙血本该伴随着极强的侵蚀性,但你基因链条的组成相当的平衡,这十分违背常理,就像倾斜的天秤另一头的砝码无视了重力和角度的影响完全没有滑落另一侧的势头——又或者滑落的势头慢到我们无法观测,所以只能用侵蚀性极弱来笼统地归纳这种怪异的现象。”
忽然的,李秋罗停顿了一下,“比起砝码本身的问题,其实也有少部分的研究者认为是‘摩擦力’本身出了问题,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这块砝码让它不会坠向另一头...但这个看法太过荒谬也不切实际,所以暂且不论。”
“过于激烈地进行血统精炼,势必会导致龙血基因过于泛滥从而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你失去控制无法关闭的黄金童以及恶化的血液样本就是后果。但不得不说,你的血统对血统精炼技术拥有着相当高的兼容性,尽管高强度的血统精炼会持续地侵吞你人类基因的部块,可真正无可挽回的那一天到来的时间却会比其他人要晚上许多。”李秋罗说,“我想你的父辈一定是相当优秀的‘乾’位混血种。”
“嗯。按照这个进度我大概还有多少时间?”楚子航低声问。
“你这句话的意思我默认为这一次治疗后你不会放弃血统精炼技术,同时我也很遗憾地告诉你,正统针对你‘堕神’的治疗手段也并非调整你的基因比例,我们的技术暂且还做不到这一步(李秋罗或许在说谎,也或许说的是真话)。你现在归于健康只是治标不治本的表向,你的治疗流程归根究底不过是利用古方药法与青巫术暂且将你危险的血统震迫压慑,给予你身体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遏制龙血的态势进行一定程度的自我净化,在这个过程中真正起到作用的是你自己的‘免疫力’。所以不要太过乐观,如果认为在停药之后你的血统会健康到理想的程度,这是不现实的奢望。”李秋罗说,
“但我想你也应该不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你应该也是有所打算和心理准备的。如果你真想知道一个确切的时间,我可以给你两个数字,要么20年,要么1年。”
她没有劝楚子航做任何一个选择,只是将一切都告诉他,然后等他自己去选。
可能在这个女人的过往,已经见过太多相同的人和事了,也见过不同的结局,楚子航的现状之于她来说不过是又一次略显乏味的老生常谈。
楚子航默然看着试管内的浓黑粘稠。
要么20年插满透析管死在病床上,要么1年死在同伴的枪口下,这是他的唯二两种选择。
“又或者,放弃自己的血统。”李秋罗抬起左手,指尖拎着一根细小麻绳拴着的三块重叠着的,灰黄色包药纸叠的长方形纸包,“三日一次,内用煎服,建议使用砂锅作为容具,服药期间忌口辛辣,葱、蒜、非菜,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失眠和盗汗作为副作用,需要自己克服。”
楚子航没有去接那个药包,而是等待着李秋罗将药包放在椅子上继续说,“我无法告诉你药物的性质和构成,这是不传的古方,但我却能告诉你,如果你想,正统可以给予秘党一个情面,长期性地进行药物的供应,只需要你留下一个可靠的地址,坚持服药可以一直压制你的血统为隐性——一般来说正常的混血种一次虎狼药即可保证情绪安稳下的余生脱离血统的困扰,但你的状况特殊,需要长期服用。”
“我不相信所谓的情面,直接告诉我代价是什么。”楚子航说。
李秋罗略微安静片刻,说,“你需要定期提供血液样本寄回,如果身在国内会有专人上门定期体检,我们方面对你龙血矛盾的活性与侵蚀性抱有不错的好奇心,这为你本身提供了一定的价值。”
“但你们看起来并不为此狂热。”楚子航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出现问题的原因是什么,但却不妨碍他清楚如果李秋罗所述的是真的,那么他身上的谜团所蕴含的价值是无法想象的。
“...你很特殊,但不够特殊,比起你的朋友,还不够特殊。”李秋罗平澹地留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结束了这方面的探讨。
楚子航报以沉默和凝望。
他在这一刻想了许多,但很多想法都暂且被压下。
“这是一个月的量,不要停药,保持自己的情绪稳定,避免过分劳累。最好趁着这段时间散散心,北京很美,圆明园也很美,如果没有逛过可以抽空逛一逛,大势不会因为你的缺席而停止变动。”李秋罗没有再去看楚子航,数着枝头与湖畔的美好光景,“无论一个月后你做不做决定,这一个月你都必须保证坚持服药,正统不希望看见一个失控的危险混血种出现在街头,我想你也不想给身边的人添麻烦,逞强和自作主张在我看来是最愚蠢的事情,尤其是在你没有资格去任性的情况下。”
她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转头看向楚子航那边,视线却跃过了他看向远处湖中的古亭,“我认为你也不想下一次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被你撕开喉咙和胸膛的同僚,如果在这种遗憾中死去,那无异于是对你这种满怀热血和使命感的好孩子最大的悲剧和惩罚...或现在的你需要一个保护者,最好这段时间能一直和你同行,最近的时局的确不太稳定,正统也无法保证你们完全的安全。”
楚子航顺着李秋罗的视线回头,看见了连接着此岸与古亭的红桥那头,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终于睡醒了,在阳光与花鸟鱼晴作伴下,蹦蹦跶跶地跑过来,像是大号的兔子,边跑边向这边挥手,大声地叫着这边的他“师兄”。
“对了,我是怎么会在这里...”等他再回头时,长椅上已经找不到李秋罗的身影了。
她离开了,留下了长椅上那三纸包灰黄色的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