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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上午,白钰只带着秘书晏越泽神定气闲来到市人.大中会议室,接受三季度人.大代表质询座谈会。
在内地包括沿海发达省份,人.大代表质咨会通常只在两.会期间穿插进行,接受质询的集中于二十多个市直单位部门、法院、检察院,简称“一府两院”。在民.主开明气氛较为浓厚的暨南,除了两.会规定动作外每个季度都会举行,主要由市正府领.导接受质询,也就是“4+1”。
俞晨杰按惯例兼市人.大主任,周一上午拿到议程安排时皱眉道:
“白市.长跟我一样上任才几个月,质询会是不是合并到下季度?”
市人.大常务副主任、前诗委副书计萧克怡不紧不慢道:“我们考虑到这样的情况,事先跟人.大代表们做了说明,届时问些近期发生的、老百姓关心的问题走个形式就行了。”
俞晨杰却知没这么简单,道:“近期发生,是不是城中村拆迁啊?市重点工作、重点项目,我看不必问来问去了。”
萧克怡道:“俞书计可能不太熟悉勋城人.大代表质询会情况,历史以来我们从来不预设议题,也不事先进行筛选等操作,所有问题都到座谈会现场才知道。”
俞晨杰眼中掠过一丝怒意,萧克怡却神色泰然双臂交叉于胸前,大有你能拿老子奈何之意。
事实也没奈何他,这家伙退二线时在萧老的帮助下弄了个副省.级待遇,等于清代加赐黄马褂,怎么可能把俞晨杰、白钰俩小东西放眼里?
但俞晨杰也是身经百战、什么官.场角色都遇过的老将,怒意转瞬即逝,继而平静地说:
“请通知白市.长做好接受质询的准备。”
听说居然有人.大代表质询的座谈会,白钰脑子里立即闪念:才把萧家新祠堂拆迁工作落实给梅芳容,转眼人.大代表就来质询了!
郭守声闻讯也很紧张,建议道:“白市.长,是不是多带几位副市.长过去分担压力?那些人.大代表提问题很刁钻也很犀利,完全不讲情面,去年窘得云市.长差点掉眼泪;我在区里接受区人.大代表质询也是,每次都出好几身冷汗。”
白钰笑笑,道:“出汗好,说明代表们问到点子上了,如果质询会和风细雨还有啥意思?你看国外正府要员接受议会质询还吵架呢,我们态度要好,不吵架,但也必须切实解释和解决问题。”
“嗨,有些代表根本就是……”郭守声情急之下说了实话,“就是找碴!”
“那也必须接受,谁叫我们在这个位子呢?做得不好就得挨骂,挨骂由我一个人受着,没必要组团了。”
白钰平静地说。
上午九点半,白钰迈着轻松的脚步进了市人.大中会议室,霎时气氛陡地一凝,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主持座谈会的萧克怡。
怎么,怎么会就一个人来呢?
这样的话就形成人.大代表席坐了满满一排共16人,对面则只有主持人萧克怡,还有接受质询的市.长白钰。
也未免太太太,太不对等了吧?
萧克怡显然也没料到,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将机会抛给坐在正对面的“主攻手”——
已连.任九届的人.大代表、市某中学特级教师张春杰开场便带着火气:
“尊敬的白市.长只身前来接受质询,不知是自信呢,还是不重视质询活动!但如果白市.长对我们人.大代表广泛调研、精心收集并加以提炼的问题都了如指掌,就当我没说,反正我们只要结果并不在意过程,哪位领.导解答都一样。”
白钰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春杰道:“首先我想问当前勋城人民最关心的城中村拆迁问题,都理解城中村应该整治整顿,但第一为什么沿中轴线?第二为什么不多点耐心,限时限期搞得如此紧张?第三据说拆了五区六个村后四季度又要拆第二批,明年还有更大规模,拆迁不休何时了,封路堵车无尽头,请问勋城人民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郭守声说得不错,不是质询,专门找碴来的。
这种人,堂堂正正的特级教师,要谈大道理比你能侃,城建意义、城市发展等等说两三小时不带停的,但他偏带上“人民”就是存心给你添堵。
这种人,向他宣传市里一盘棋正策方针,远景规划,他说你夸夸其谈不接地气;跟他板着脸要求与正府保持一致,说你摆官架子居高临下;倘若失态拍桌子发火那更不对了,立马被描述成毫无涵养的庸官。
所有目光聚集下,白钰慢慢呷了口茶,道:“张代表是特级教师,教哪门功课?”
“数学。”张春杰道。
白钰道:“行,就从数学谈起,我们知道几何学有个概念叫做公理,比如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即大家都认同正确但无法证明的道理,对吧?同样沿中轴线拆迁也是,你问为什么,我说实际上不存在为什么,但其实在座各位都知道为什么,对不对?再说限时限期,张代表是老师,我拿考试类比应该好理解,为什么除了期中期末考试,还要有月考、单元测试,把学生搞得很紧张,请问张代表不感到内疚吗?”
有代表忍不住笑出声来,张春杰辩道:“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不好比的。”
“再说老师,学校为什么检查备课笔记?为什么要求职称考试?班级之间为什么排名,考核升学率,大家都太平无事不好吗?同样都是教师,为什么还评特级教师分出三六九等?”白钰连珠炮般发问道,“张代表问我勋城人民何时能过上太平日子,请问太平的定义是什么?再请问勋城之外,京都、碧海、朝明、东吴等哪个大城市不堵车,为什么把帽子扣到城中村拆迁?城中村拆迁前不堵车吗,你拿数据给我!”
张春杰被排山倒海的问题轰得愣住了,一时间竟答不上话。旁边孙代表干咳一声接道:
“白市.长的反问很有气势,但我们的人民代表,我们的职责是质询,白市.长的职责是回答。”
张春杰这才缓过劲来,恼怒道:“是是是,你根本不作解释一个劲地揪着我提问是不对的!”
白钰环顾四周,问道:“请问在座有代表住城中村吗?”
众代表皆摇头。
“我想也是……”
白钰意味深长道,然后翻开笔记,“勋城城区上规模的城中村有75个,其中被界定为危楼、违建、严重安全隐患的建筑达18470处;全市每年火灾事故有73%发生在城中村,命案、刑事案、拐卖妇女儿童案等更高达87%!每年城中村是流行感冒等传染病的高发区域;全市食品中毒、中暑等病例,84%患者居住在城中村;城中村还是传销、外地逃犯、偷渡客等必定栖身之处,去年有11名干警在城中村执行任务时牺牲!”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白钰道:“代表们要我解释说明,我想其实不需要,能当选人.大代表都有足够的眼界和知识水平,空洞的大道理说了没用,数据最实在。可能有人觉得这些都发生城中村,好像与己无关;哪怕住在城中村的,觉得所有不幸都是别人,自己多小心点肯定不可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刚才张代表也承认理解城中村整治整顿的必要性,那么,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请我们的人民代表给这届市领.导班子更多些耐心和包容,更多些时间和机会……从上世纪欠下来的账一下子还是很吃力,但我们有这个担当,也有这个勇气!请代表们继续提问。”
张春杰已在气势上被压倒,一下子哑了火不再说话;旁边孙代表道:
“白市.长,我是干工程的,以我的经验这届正府的思路是大拆大建,先把城中村拆个精光,然后在空地上修路、盖房子,当领.导其实也很容易是吧?搞来搞去向西方人学习,就这么回事!”
代表们都发出揶喻的笑声,主持会议的萧克怡一脸漠然仿佛没听到似的。
白钰朝他微笑,道:“英文就26个字母,有多少人熟练掌握英语?孙代表做工程,要是有人说工程不就是砖头水泥黄沙,你什么感受?当领.导某种意义是很容易,只要工作中排除私心杂念一心为公即可,但也是说来容易说到难,萧主任觉得是不是?”
顺手一枪刺得萧克怡脸上肌肉跳了跳准备反击,白钰根本不给他机会继续道:
“谈到基础设施建设向西方学习,我觉得孙代表不必妄自菲薄。人类历史上第一条高速公路叫‘秦直道’,从陕西甘泉宫直达内蒙古包头九原郡全长700多公里,是秦始皇时代修建的,比西方的罗马大道早200多年。有人说几千年前的事跟现在不搭边,我觉得,历史传承下的城市建设与规划不仅仅是正府意愿,更来自全社会的商业需求,是中国商业运行体系的浓缩。从历史文化到工业发展再到正府效率,以及社会对生活、幸福指数的追求等等,很多东西表面看好像照搬西方经验,其实因为西方进步激发了我们向上的动力,不是学习,是共同发展。”
会议室里更寂然无声。
估计代表们此前没遇过白钰这样雄辩的口才且渊博的知识,强大的逻辑和缜密的思维,连续两炮哑火后面跟不上了,急得萧克怡跳出来道:
“代表们珍惜质询的机会啊,别客气,别客气,尽管向白市.长提问……”
兄弟们,给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