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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学那年时小多十六岁,高中二年级,下半学年。
她父母双双出国进修,归期不定,没时间照顾她,让她转学到南城,和时遇一块住。让时遇看着她,以防她“浪”得没边儿。
时遇在南城医科大读博士,身材和脾气都很火暴。用时小多的话说,别人是沾火就着,我家“遇哥”不一样,给她点空气,她就能自燃。
时小多从小生活在她家遇哥的“**”下,心理阴影面积铺展开能当地毯使。她试图为自己争取合法权益,信誓旦旦地保证:“妈,我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
时妈妈连连摆手:“可别,放你一个人在家,我怕你把我种的盆栽都刨出来,蘸酱吃了!”
时小多转过头,刚好看见窗台上的两盆含羞草委屈地合了叶片。
大人嫌弃她也就罢了,连植物都不待见她!
抗议无效,时小多被送上了飞机,连同两大箱子的行李,一并发往南城。
候机时,时小多给她家遇哥发消息:“听说,别的小朋友坐飞机时都有姐姐来接机,还有很多好吃的……”
末尾一串省略号,含义无限。
时遇顶着一个傻狗头像,很快回复:“你就不一样了,你没有姐姐。”
末尾一串冷漠微笑的表情包,同样含义无限。
时小多气结:算你狠!
时小多跟她家遇哥相爱相杀的过程,完全可以拎出来另写一本书。
时遇是女儿身男儿心,在外美艳潇洒,在家王者无敌,时小多这个段位的,给时遇塞牙缝都不够。
曾经,有人问时小多,有个特别漂亮的姐姐是什么体验?
时小多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一脸深沉,答:“姐姐这种生物,大概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矛盾体。有时候,她拧不开矿泉水的瓶盖;有时候,她可以轻易地撬开她妹的天灵盖!”
时遇打小就漂亮,总有小男生跟在她身后,送零食送饮料送信。还有一个愣头青,大冬天的,在时家楼下的花坛里栽了棵小树苗,美其名曰圣诞树!
时遇挽起袖子,回了小男孩一句警告——给你三秒钟时间,马上把这玩意儿挪走,不然,我把你俩一块埋土里当花肥!
小男孩吓得险些心跳骤停,扛着小树苗落荒而逃,自此再没有出现过。
时小多嚼着奶糖虔诚祈祷:“未来那个娶我家遇哥的人啊,你一定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胆子小的,不仅打不过时遇,还容易被她吓死。
有一回,时小多跟时遇抢吃的,输了。眼看着时遇把最后一块草莓蛋糕塞进嘴里,小丫头险些气哭,拎起茶几上的座机拨通当地的点播热线,含着眼泪对接线员说:“我要给我姐点首歌,就是薛之谦的那首《丑八怪》!希望她像歌里唱的那样,变成一个真正的丑八怪!”
时遇笑倒在沙发上。
时家夫妇都忙,隔三岔五出差、开会、参加讲座,一年里两个人同时在家的时间,全部加在一起也凑不出三个月。爹妈不在家,长女如父,时遇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女孩当男孩使,一手照顾自己,一手照顾她妹,两个小丫头相依为命。
夜里,时小多睡不着,抱着小枕头挤到时遇的床上,和她家遇哥盖一床被子,让时遇给她讲故事。
时遇:“很久以前,森林里住着小灰兔和小白兔。小白兔说,我睡不着。小灰兔说,我也睡不着,那我们来数羊吧。于是,小白兔和小灰兔愉快地数了起来——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时小多:“遇哥,糊弄孩子可以,但是糊弄得这么不走心,就是你的不对了!”
时遇不理她,继续数羊。数到三百,时小多终于有了困意,打着呵欠含混不清地说:“遇哥,你出嫁的时候把我也带上吧,你揍姐夫的时候,还能多个帮手。”
时遇嘴角一抽,时小多继续说:“电视上说结婚之后新媳妇是不能天天回娘家的,我最喜欢你呀,我不想和你分开。”
时遇摸摸时小多圆乎乎的脸颊,逗她:“我抢了你的草莓蛋糕,你还喜欢我吗?”
时小多神色认真:“喜欢哪,如果你能克制一下,不跟我抢,我会更喜欢你的。”
时遇气得戳时小多的脑门:“只认吃,不认人!长点心吧,死丫头!”
时小多竖起耳朵:“点心?什么点心?”
姐妹就是这样,吵架的时候是真吵,护起短来也是真护。在时小多眼里,只有她姐凶别人的份,谁都不能反过来凶她姐。
时遇从小自立,也很有主见。上学时她跳了级,从初一直接跳到初三,基础不太稳,高中之后,数学有点儿弱,她也没跟家长商量,用自己的压岁钱请了个家教,一对一辅导。
家教是数学系的研究生,严谨方正,律己严,律他人更严。时遇同一个类型的题连错了两道,家教立即板起脸,训斥着:“马戏团的大猩猩都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跟头,你连大猩猩都不如?”
时遇没说话,趴在旁边吃草莓蛋糕的时小多先不乐意了,皱着眉毛说:“遇哥要是所有题目都会做,你就失业了!慢慢教嘛,不许凶她,不然扣你工钱!”
那时候时小多刚上小学,站直了勉强能够到时遇的肩膀,瘦瘦小小的一个,却已经懂得保护姐姐。
时遇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能养出时小多和时遇这种孩子的爹妈,必然不是寻常的爹妈。时爸爸是农大教授,植物学专家,江湖人称“时老师”。时妈妈姓“林”,叫“林娉然”,艺术学院客座教授,古董收藏家,国画协会会员,江湖人称“林老师”。
夫妻俩自身学历傲人,在教育孩子方面却选择了自由式放养。时小多上一年级时,班主任忧心忡忡地汇报:“时老师,您家孩子这次考了个倒数第一。”
潜台词是,抓紧揍一顿,以正家风吧。
没想到时老师一点儿不上火,反而笑眯眯地安慰班主任:“小孩子嘛,难免不开窍,以后就好了。”
班主任:你开心就好……
二年级,班主任放弃了时老师,转而向林老师汇报,依旧忧心忡忡:“林老师啊,小多她又考了个倒数第一。”
林娉然身材高挑,像画上的古装丽人。她穿了一条墨蓝色的刺绣长裙,丝绸披肩细软如雾,腕上一只图腾繁复的老式银镯,秀美端丽。她摸摸时小多的脑袋,同样笑眯眯的:“这次考得不算好哦,下一次,再认真一点点,再努力一点点,好不好?”
时小多乖乖点头,奶声奶气地回答:“好哇。”
班主任愣了两秒:“这就完啦?”
林老师弯着眉眼:“考试成绩不理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们家会考试会学习的人太多了,突然有个不太会考试的,反倒好玩。孩子还小嘛,以后会好的。”
班主任全面落败。
大概是基因遗传,也可能是双亲的鼓励起了正面作用,上初中之后,时小多的成绩渐渐有了起色,挣扎着挤进年级大榜前二十,摆脱了逢考试必倒数的魔咒。
时小多扬眉吐气,拿着成绩单回家显摆,先问她爸:“时老师,我是你的骄傲吗?”
时老师摸摸她的脑袋,笑眯眯的:“一直都是。”
时小多又去问她妈:“林老师,我棒不棒?”
林老师亲亲她的脸,也是笑眯眯的:“特别棒。”
时小多跑去问时遇:“遇哥……”
遇哥睨她一眼:“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跳过一次级了。”
时小多:告辞!当我没问。
高一要文理分科,时小多拿着意向单咨询家长的意见。老爸建议学文,老妈建议学理,时小多扭头看向她姐。时遇咬下一大口苹果,含混不清地说:“学文政治不行,学理生物不行,我看,你还是学武吧,强身健体,将来去工地搬砖都能比别人多搬几块。”
然后,时小多被气哭了。
飞机上,时小多的位置靠近过道,旁边是一位长裙女孩。行程过半,女孩拿出几个橘子,剥开黄澄澄的外皮,清香扑鼻。
时小多眼巴巴地盯着那几个小黄球,想吃,又不好意思直接要。犹豫了一下,她找出一袋悠哈糖,葡萄味的,递到女孩面前,友好地询问:“你要吃吗?”
女孩摇摇头说我不吃,出于礼貌,递过去一个橘子:“你要不要吃个橘子?”
时小多等的就是这一句,立即接过来,笑出两颗小虎牙,欢天喜地道:“谢谢姐姐!”
前排传来一声嗤笑,像是在嘲笑时小多“骗吃骗喝”。听声音,是个男的,年纪不大。时小多伸长了脖子看过去,看不见脸,只看到深蓝色的运动服外套和一截白色护腕,护腕上面绣着三个字母——JXL。
JXL——姓名缩写?姓景,姓金,还是姓季?
手边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贴纸,做手账用的,时小多撕下一个乌龟图案,透过座椅间的缝隙,轻轻贴在了护腕少年的衣服上。
笑话我是吧,那就祝你长命百岁喽!
飞机落地,时小多跑得飞快,她刚踏出机舱走上楼梯,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小伙子,你身上有个王八!”
时小多默默捂脸,不识货,那叫杰尼龟!
时小多跑得太快,没听见有人叫了声护腕少年的名字,道:“季星临,你是不是又得罪谁了?人家憋着坏报复你呢!”
少年回手摘下粘在身上的乌龟贴纸,脑袋里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
“橘子好甜啊!谢谢姐姐!”
骗吃骗喝就算了,报复心还挺强。
季星临挑了挑眉,脸上划过一个浅淡的表情。他打开行李舱的门,伸手拿旅行箱,行动间,一枚吊坠自领口处掉出来,银币形状,嵌着一颗淡水珍珠,神秘精致。
飞机准时抵达,时小多拖着行李走出出客口,一眼就看到时遇。
时遇高挑有致,漂亮得近乎逼人,走到哪儿,回头率都极高。时小多风风火火地跑过去,原地起跳,八爪鱼似的挂在时遇身上,开口第一句话是:“遇哥,我饿了,要吃火锅!”
时遇无奈:“你跟猪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你受宪法保护,不能随便宰了!”
时小多满意地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发现我还挺高级的!”
去火锅店的路上碰到点意外。一辆电动车乱闯红灯,结果刹车失灵,摔进了街边的绿化带里。车上载着一对母女,年轻妈妈摔伤了腿,站不起来;小女孩四五岁,吓得直哭。
时遇开车路过,正看见这一幕,立即停车报警。
天气热,伤者和小女孩都在太阳底下晒着,很容易中暑,时遇翻了翻车后备厢,找到一把遮阳伞。
年轻妈妈伤得不轻,身下一摊刺目的红色血迹,小女孩守在妈妈身边,眼神里全是惊惧。时小多伸出手,蒙住了孩子的眼睛,就像多年前,白T恤男孩保护她那样。
出租车司机一脚急刹,季星临在晃动中睁开眼睛,耳机里练习听力用的BBC新闻刚好播完一篇。司机嘀咕:“带着孩子还敢闯红灯,胆子真大。”
隔着两个车道,季星临看见一对母女倒在绿化带里,周围车流往来,都没兴趣停下来管一管旁人的闲事。季星临正准备报警,一辆深蓝色的高尔夫闯进视线。车上走下两个女孩,其中一个撑起遮阳伞挡住伤者,另一个蒙住了孩子的眼睛。
隔得远,看不清两个女孩的相貌,只能看见浅色的裙摆,蝴蝶一样散在风里。
季星临恍惚想起,多年前他也曾蒙住一个女孩的眼睛,挡住所有狰狞画面。他还记得那女孩有一对小虎牙,眼睛圆圆的,笑起来时如同阳光明亮的好天气。
车载电台里播着一首怀旧老歌,季星临摘下耳机:“师傅,能把声音调大一点儿吗?”
歌声自音响里飘出来,有些失真,很温柔地唱: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
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我叫时念,也叫时小多,“福气多多”的“多”。
曾经小小的女孩啊,你一定长大了吧……
四月初,南城渐渐热起来,昨夜下了一场雨,温度不降反升。
一大早,时小多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问时遇:“遇哥,我的卷发棒在哪里?”
时遇叼着牙刷扭头看她一眼,口齿不清地说:“你的卷发棒就棒在特别自然!”
时小多愣了两秒,笑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时遇跟导师请了一天假,带时小多去新学校报到。遇到红绿灯,时遇停下车子,揪着她妹的耳朵谆谆教导:“到了新学校要好好学习,天天冲上,不许逃课出去吃烧烤,更不许把老师种的小金橘摘下来当水果吃!”
那是时小多念初中时的故事,英语老师在办公室种了一盆小金橘,墨绿色的枝叶间坠着几颗果子,黄澄澄的,饱满可爱。时小多在“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中一举战败,奉赢家之命,去办公室偷摘英语老师种的小金橘,被逮了个正着。
人赃俱获,时小多硬着头皮扯谎:“听说不熟的小金橘可能有毒,身为臣子当以身试毒,为陛下尽忠!”
说着,时小多扔了个小金橘到嘴里,嚼了两下,眼睛亮起来,连声称赞:“好吃!老师,我做证,小橘子熟透了,特别甜!”
英语老师气得想笑。
期末考试结束后,任课老师给班上的孩子写总结评语,其他孩子都是很努力很聪明之类,唯独时小多与众不同,她得到的评语是:胃口好,不挑食,尤其爱吃小金橘。
林娉然林老师哭笑不得,私下跟时老师讨论,当年在医院生孩子,咱是不是抱错了……
南城七中,当地最好的私立学校,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都很不错,时遇通过导师找了关系,才把时小多弄进来做插班生。
早自习的**已经响过,操场上很空,晨读的声音和蝉鸣混在一起,琅琅入耳。校外围着一圈黑色的栅栏,上面爬满绿植。时小多的爸爸是植物学教授,受他影响,时小多也对花花草草有着浓厚的兴趣。她留心看了一眼,栏杆上爬的是紫藤,据说,紫藤的花瓣能用来做糕点,还能煮粥。
时小多咽了口口水,想着,也不知道花瓣煮出来的粥到底好不好喝……
跑个神的工夫,时小多跟在时遇身后进了教学楼。两个女生站在走廊上擦窗台,擦肩而过时,时小多听见她们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一个说:“听说了没,五班的季星临回来上课了!”
另一个语气惊讶:“他都被通报批评过多少次了,怎么还没开除?”
先前说话的那个撇了撇嘴:“谁知道,可能家里有关系吧。七中一尊神,五班季星临——你当是白说的!”
时小多嘴角一抽,这句话是谁编的啊,也太“中二”了,还不押韵!
不过,季星临这名字倒是挺耳熟的,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教务处在二楼,教导主任姓“赵”,四十出头,有点儿胖。时遇的导师和南城七中的校长是老同学,私交不错,借着导师的关系,时遇和赵主任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半个熟人。
时遇与赵主任握了握手,客气地寒暄。时小多觉得无聊,悄悄后退两步,退到窗户边上,扶着窗台向外张望。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蔓进来,金灿灿的,时小多眯起眼睛,被阳光晒得犯困,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不等她闭上嘴巴,半空突然划过一道暗影,一个黑色背包自栅栏上方飞进来,摔在角落里的草坪上。
时小多愣了愣,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白日飞暗器?不过,这暗器也太大了吧……
紧接着,一道颀长的影子攀上来,单手抓住栅栏顶端的箭头,纵身一跃,轻松落地,整个过程迅捷无声,干净利落。
跳墙进来的是个男生,个子很高,穿着校服,外套的拉链没系,行动间衣摆盈风,飞舞着,露出劲瘦紧实的腰线,带着几分仗剑江湖般的英俊倜傥,很是潇洒。
时小多眨眨眼睛,心想,翻个墙而已,要不要这么帅啊,老大!
男生翻墙进来,捡起背包甩在背上,他摸了摸口袋,好像弄掉了什么东西,在草坪上来回翻找。
教学楼里,赵主任叫了声时小多的名字,朝她走过来。男生就站在窗子下面,还背着书包,赵主任若走到窗前,看一眼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迟到加翻墙,少不了教育三连——认错、道歉、写检讨,搞不好还要背个处分。
情急之下,时小多突然抬手,指向赵主任身后,她故意扯着嗓门,声音很大,给楼下翻墙的家伙敲警钟:“赵主任,你看后面——”
赵主任被她吼得一愣,停下脚步朝后看。时遇不明所以,也一并看过去。
时小多顿了两秒,实在编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道:“你看后面那墙,多白!”
赵主任:“……”
时遇:信不信我用降龙十八掌劈死你!
那声“赵主任”好似平地炸雷,嗓门那叫一个洪亮。教学楼外,少年循声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只看到一扇半开的窗子和些许模糊的剪影。
阳光金灿灿的,越过额发,落在少年脸上,映着眼角处的那颗泪痣,清秀干净。
阳光刺眼,少年抬手挡了挡,衣袖卷起来,露出一截护腕,上面绣着三个深色字母——JXL。
时小多那惊世骇俗的一嗓子把时遇气得半死,恨不得当场手刃了她,再挫骨扬灰。
赵主任见怪不怪,笑道:“小同学还挺幽默的。”
时遇叹了口气,说:“这孩子有时候想法会比较奇特,您多担待。”
潜台词是我妹妹有点儿缺心眼,您受累了。
时遇博士在读,手上的课题进行到关键阶段,事儿多人忙,得抓紧时间回学校,临走前掐着时小多的腮帮子叮嘱她不许再闹幺蛾子,不然大刑伺候!
有时遇导师的人情在,赵主任对时小多很照顾,亲自带她去见班主任。
高二五班是理科班,有个男班主任,教数学的,很年轻。他扫了一眼时小多的档案表,念出上面的名字:“时念——挺好听的。我姓‘顾’,顾若杨,杨树的‘杨’,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我看过你的档案,成绩不错,换了新环境要及时调整好自己的状态,马上就要高三了,时间宝贵,耽误不得。”
时小多乖乖点头。
领了课本和习题册,时小多跟在顾若杨身后朝教室走,路过走廊时迎面飞过来一个篮球,险些砸到顾若杨的脑袋。一个穿着球衣的男生纵身一跃,将篮球抄在怀里,转身就跑。
顾若杨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朝男生吼:“周楚屹,你皮痒了是不是!”
叫周楚屹的男生跑得飞快,远远地把话音递回来:“是有点儿痒,要不,顾老板帮我挠挠?”
眨眼的工夫,周楚屹已经跳上楼梯,消失在拐角处,动作异常迅速,时小多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顾若杨指着周楚屹消失的方向,对时小多说:“少搭理那些浑小子,都是孙猴子托生的,一个比一个皮!”
时小多贫了一句:“师父,那你有西天取经的计划吗?”
顾若杨无缝衔接:“八戒,不许跟着你大师兄胡闹!”
时小多噎了一下,顾若杨笑得十分开心。
季星临是踩着早自习的**走进教室的,他坐在最后一排,靠近后门。有个女生在做值日,拎着垃圾桶朝后门走,和季星临迎面撞上。女生腾地红了脸,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季星临没说话,自女生面前走过,背影和眼睛都是冷的。
女生咬了咬嘴唇,像是在遗憾为什么没有抓住机会同他多说几句话。
两天没来上课,桌面上积了一堆试卷,季星临看都没看,把卷子拢在一起,全都扔进了脚边的纸篓里,然后抽出一张纸巾,蘸着水,将桌面擦了一遍。
季星临的手指又长又细,骨节精巧,指甲也打理得整齐干净,无论写字还是翻书,做什么都好看。梳马尾辫的何甜甜与季星临之间隔着一个过道,她的视线落在季星临的手上,便再也移不开。
老师还没来,班长董云皱眉道:“季星临,你怎么又迟到?万一被主任抓住,是要扣分的,拿不到流动红旗,你能负责吗?”
季星临看都不看她,剥了颗橘子味的水果糖咬在嘴里,明摆着把董云当空气。董云气得脸色发青,暗暗攥紧了拳头。
何甜甜伸长手臂推了推季星临的桌角,小心翼翼地说:“能把上次随堂测验的数学卷子借我看看吗?老师说咱们班只有你一个人拿了满分。”
季星临脱下校服外套铺在桌面上,一枚嵌着珍珠的银币吊坠自领口跳出来,映着阳光,闪闪发亮。他指着身后的废纸篓,对何甜甜说:“都在那里,自己找。”
何甜甜有些下不来台,又不肯死心,又问了一句:“那物理笔记呢?能借我看看吗?”
季星临天生不大会与人相处,情商低得无下限,反问了一句:“你见我记过笔记?”
何甜甜噎住,脸上浮起委屈的神色。
顾若杨就是在这时走进来的,身后跟着一个时小多。
时小多还没领到校服,穿着及膝的连衣裙和帆布鞋,简单素净。坐在前排的学生打量她,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顾若杨站上讲台,嗡嗡作响的说话声瞬间消失,顾老师叹了口气:“说闲话的时候特别有劲,一做题就傻眼!黑板要是能考试,它得的分儿都比你们高!”
底下一片笑声,顾若杨没理他们,指着时念向大家介绍:“这是新同学,叫时念。”
时小多下意识地跟了一句:“也叫时小多,‘福气多多’的‘多’。”
话音落下的瞬间,教室最后一排,趴在桌子上的季星临霍然睁开眼睛,神情中浮起些许惊讶。
有些男生比较皮,笑着起哄:“是不是‘趣多多’的‘多’啊?”
季星临突然坐直身子,脚尖踢到桌角,“咚”的一声。起哄的男生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顾若杨向后瞟了一眼,拔高声音:“季星临,你跟我说说,校服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一分钟都不想多穿?”
全班四十多个脑袋齐刷刷向后,时小多心下好奇,一并看过去。
教室最后一排,墙角的位置,一个高个子男生动了动。那人穿着黑色的半袖T恤,混在蓝白相间的校服堆里,分外惹眼。窗外阳光灿烂,那人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身形,清瘦流畅,带着点戾气,淡淡的,不太好惹。
时小多想起先前听到的八卦,原来,他就是季星临。
七中一尊神,五班季星临。
季星临将铺在桌子上的校服外套拎起来,抖了两下,也不管是反面还是正面,胡乱往身上一披,然后又趴了回去,看样子是准备睡觉。
董云趁机参他一本:“顾老师,季星临今天又迟到,**响了才进来。”
顾若杨无奈:“上学迟到,上课睡觉,季星临,我讲课的声音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还行,”角落里,季星临十分平静地接了一句,“你讲课不算吵。”
教室里飞起几声窃笑,顾若杨在讲桌上狠拍了一巴掌,吼:“站起来!上星期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八千字检讨写了没?上来念一遍!”
季星临叹了口气,偷偷拽下脖子上的银币吊坠,收进口袋,然后越过小组间的过道,走到讲台旁边,停在距时小多三步远的地方。
笼罩在季星临身上的光芒寸寸退去,时小多终于看清他的脸,心底涌过淡淡的惊讶。
这家伙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双眼皮,眼形修长,似一笔淡扫的墨,左眼下有泪痣,像是有蝴蝶要从那里飞出来。
惊讶过后,又浮起一丝异样的熟悉。
时小多想,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很久之前就见过。
季星临睡不醒似的半眯着眼睛,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白色护腕。时小多的目光慢慢移过去,看到绣在护腕上的字母——JXL,和她在飞机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原来是他。
等等,不对,不止在飞机上,好像在更早以前,他们就见过。
顾若杨看向季星临:“停课反省了两天,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季星临神情淡漠,舌尖顶着水果糖在嘴里绕了半个圈,说:“错在不该随便接话!”
顾若杨咆哮:“那叫接话吗?你那叫抬杠!物理老师气得心脏病都犯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季星临抬起眼睛,声音和表情一样,没有温度:“物理老师说我态度不端正,她说我要是能考上好大学,她就表演当场去世,我说那你必死无疑。从逻辑上讲,我说得没错。”
顾若杨无奈:“你不觉得这样顶撞师长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吗?”
季星临再次暴露情商上的短板,坦然道:“这不是顶撞,而是实话实说。”
顾若杨隐隐感觉自己也有心脏病发的征兆,指着季星临刚说出一个“你”字,时小多突然打断他的话:“老师,你还没给我安排座位呢,我要坐在哪里?”
教室里嗡嗡作响的议论声骤然一停,顾若杨愣了愣,连季星临都掀起眼皮朝时小多看了一眼。时小多神色镇定,又问了一遍:“老师,我的座位在哪儿?”
顾若杨正在气头上,没什么耐心,随手指向前排的某个空座:“先坐那里吧。”
位置在第三排,距讲台不远不近,是个好地方。
时小多眨眨眼睛:“我有点儿远视,坐太近反而看不清黑板,不如,让我坐后面吧。”手指在空中划出半个弧线,指向后排,“那里就行。”
教室里四十多张桌子单座排列,最后两排只有一个空座,在季星临的位置前面。
顾若杨沉默两秒,说:“也行,能看清黑板的话,你就坐那儿吧。”
时小多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老师。”
这声谢谢声音清透,辨识度很高,季星临记得这个声音。飞机上骗吃骗喝的人,是她;让赵主任朝后看的人,也是她;还有更早之前,海棠烂漫的时节,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站在他身边,往他掌心里塞水果糖的人……
季星临垂下视线,将回忆就此掐断。
生物老师夹着课本走进来,顾若杨指了指季星临:“你跟我走,去办公室。”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生物老师问了一句:“你们班季神又闯祸了?”
董云冷哼一声:“七中一尊神,五班季星临——季神要是不闯祸,还能叫季神?”
四周一片笑声,时小多却皱起了眉。
老师们都去上课了,办公室里没人。顾若杨打开储物柜,拿出一本证书和一个水晶奖杯,推到季星临面前,说:“上次参加数学竞赛,你拿奖了,金奖。本该公开表扬的,但是,你当众顶撞物理老师,影响恶劣,功过相抵,表扬没了!”
季星临靠着桌角,站姿懒散,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丁点喜乐的样子。
顾若杨看着他:“这里也没外人,跟老师说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季星临摇头:“没有,我很好。”
顾若杨又想叹气:“新同学叫时念,‘想念’的‘念’,性格和成绩都很好,她坐你前面,你们可以多交流。”
季星临还是摇头:“没兴趣。”
顾若杨拍拍他的肩膀:“你才十七岁,这样好的年纪,不要封闭自己。”
季星临立即拂开顾若杨的手,平静道:“不是封闭,是真的没兴趣。”
他对这个世界都没有多少兴趣。
顾若杨到底没忍住,长长地叹了一声,无奈道:“小朋友,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很伤为师的自尊啊!”
季星临不接话,转头看向窗外,表情冷淡。
教室里,生物老师正要叫人回答问题,季星临出现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生物老师看他一眼:“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季星临,你给大家说说动物细胞体外培养需要满足的条件。”
所有人的目光一并看过来,季星临讨厌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他皱了皱眉,越过讲台朝教室后排走,边走边说:“这题我不会,你换个人提问吧。”
教室里一阵静默,气氛诡异,时小多初来乍到,不知深浅,想着,难怪这位季同学会坐在最后一排,原来是成绩不好。
情商不在线,智商也不在线,双商组团离家出走,真是愁人哪!
时小多一边叹气一边举手,试图帮季星临解围:“老师,我能回答吗?”
举手的瞬间,季星临刚好自她身边走过,衣摆拂过她的桌角,掠起一股极淡的甜香气,像某种水果糖。
时小多有点儿跑神,险些拽住他的手臂问一句,帅哥,你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
好在理智及时拦住了她。
动物细胞体外培养需要满足五个条件:无毒、无菌的环境;合成培养基需加血浆;温度与动物体温相近;C02能调培养液pH。
时小多声音有点儿软,一字一句,条理清晰,是认真背过书的。
生物老师满意地点头,在点名册上记了一笔。季星临坐在时小多身后,斜靠在椅子上,掀起眼皮扫了两眼前桌的背影。
他在暗处,她在明亮的地方,连衣裙上映着阳光的颜色,有种温暖的感觉。
季星临想起那句自我介绍——我叫时小多,“福气多多”的“多”。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好像没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