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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州城中,熙河经略府内。
知熙州,熙河路经略使兼兵马都总管章越,秦凤路转运使蔡延庆各坐左右。
下面则是熙河路的大小官员基本都到了,除了文及甫,王厚,高遵裕,苗授等。
丢了踏白城之后,宋军连战连败,原先定为州府的河州城被围,河州知州文及甫如今围在城中生死不知。
而王厚则退守香子城。
高遵裕,苗授则在定西城,防备西夏的进攻。
现在这熙州城里留守的是熙州通判吕升卿,熙州军事判官邢恕,熙州掌书记苏辙,熙州州学教授游师雄,熙州州学助教程颐。
眼下再加上知通远军兼经略司判官章楶,通远军判官兼经略司机宜文字徐禧,熙河路兵马都监种师道。
还有新加官的临洮知县蔡京,岷州知州沈括,岷州军事推官蔡卞。
熙河路的文官主要都是章越任命的,除了种师道是文官转为武将。至于州学教授游师雄,手下有从熙河路各蕃部贵戚中挑选出来的八百名蕃部学生。
这八百学生可文可武,类似于质子军的存在。
所以游师雄也可视为武将。
此外就是熙河路原先的武将第一军主将王君万,及熙河路钤辖张守约等人,其中还有章越在广锐军的老熟人张塞对方也如今也跻身在殿议之列。
众人入座后,就商议进兵之事。
之前阵前计划都是王韶来安排的,章越主要负责给将士们加油打气,负责统筹后勤之事,如今主帅换了,似王君万,张守约等将领心中都是没有底。
文官之中,能以书生拜大将的人极少极少,整个大宋能有几个王韶?其余能达到赵括,马谡水平的都可以偷笑了。
平日出出主意还成,一旦上阵就成了纸上谈兵。
所以当初章越罢王韶时,对方敢喊出,没有我王韶,你章越能为几日经略使。
他王韶能说出这话自是有他的底气在,甚至可以说这不是威胁,而是在陈述事实。
可是章越眼下却不得不罢王韶,为了取代王韶,他早就未雨绸缪地找来了章楶,沈括,徐禧三个臭皮匠来,但他们能取代王韶吗?
章越自个心里也是没底,熙州的文官集团都是自己的嫡系,但王君万,张守约等一帮武将就不是了,他们未必会那么支持自己。
“如今河州被木征,鬼章率军包围时,眼下之策我军当思如何解围……”邢恕知道文及甫是当即文相公的儿子,经略使章越的连襟,这是肯定要救的。
这个时候邢恕提此能够卖一个人情。
邢恕说完,果真见到在座武将们的脸色都不好看,甚至没有一人出声。
章越见武将们都不说话,就向资历最老的张守约问道:“老将军以为河州之围当如何解之?”
“解围?”张守约神色一跳,似有什么东西难以理解般。
张守约对章越道:“好教大帅晓得,这河州区区一座孤城,凭文知州一介书生,五六百守军为何能守到今日呢?”
章越道:“老将军的意思是这里是一个圈套。”
张守约道:“末将以为多半是此,贼如今围困河州,知我军援军必至,故而必然设伏待我。这贼寇鬼章是乃知兵之人,当初他为了取踏白城,先是利诱归附我军的赵常勺三族,集兵于西山,袭杀我河州采木士卒,屯垦军民。景将军派出使臣张普七人交涉,皆被他害死,并以狂妄言语抵书景将军。”
“景将军不能忍,率军击之中伏而败,这便失了踏白城。如今鬼章围河州城,就是效仿故技啊!”
章越听了才知道景思立丢踏白城的缘由。
一旁吕升卿道:“鬼章知兵马不敌我军,故而使诈方才巧胜了,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我军一到,兵对兵,将对将,就可以胜敌了。”
张守约道:“哪有这般容易,如今河州消息断绝,我军不知地情民情贸然进兵,若再度中伏如何是好?”
“还有贼军新胜士气正锐,我军新败士气沮丧,两军再度交锋,胜算有多少?”
张守约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一出声说完后,一旁的武将们便纷纷点头称是附和。
吕升卿,邢恕他们继续与张守约理论,两边都说得有些动了火气。
吕升卿出言讥讽道:“张将军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打河州,当时也是音讯全无,当时朝中皆言你见贼便逗留避事,不黜不足以御将帅。”
“眼下再打河州,你却又不肯出,老将军莫不是贪生怕死不成?”
张守约闻言大怒,目光甚锐逼视吕升卿。吕升卿也有胆气,竟是丝毫不惧。
一旁一名将领直接道:“张老将军与他们这些文官说这些做什么,说也说不清楚,他们又不知兵,王副帅在哪?还是请他来主持兵事吧!”
此言一出,文官们的脸色都很难看,王韶罢官的事,对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还是对方故意这么说的来恶心他们的。
吕升卿斥道:“王韶已是被贬,你也被贬是吗?”
“够了,”章越拍案而起阻止了这一场文武争执,他向吕升卿道,“吕通判还不给老将军赔不是!”
“张老将军得罪了!”
吕升卿闻言笑了笑向张守约一拱手然后退回座位上。
张守约向章越抱拳道:“谢过大帅,俺是粗人,但打了一辈子战没有怕死的道理,只是其中胜负不可不说个明白。至于军议上就是就事论事,吕通判说得罪二字,我也当不起。你们既不爱听,我再也不说便是。”
说完张守约退至一旁。
章越本人的意思,毋庸置疑肯定是要救河州城,并收复河州的,最后降伏木征的。
所以吕升卿,邢恕他们琢磨到自己的意思,故而大力主张出兵河州,表现他们作为自己心腹嫡系的作用。
反对的张守约就是不识抬举吗?
章越觉得并非如此,张守约固然有持重不愿出战的意愿,但不可否认他所说的话肯定有他的道理。
章越道:“老将军的话我明白,想打与能不能打,那是两回事,绝不可混为一谈。军议之上,正是要各抒己见,以免主将刚愎自用。”
章越说到这里目视章楶。
章楶已是琢磨了好一会了,谁都知道他这人素来持重,都是等别人都说完了自己再出面。
这等末位发言之举,颇有大将风范。
章楶道:“下官以为张老将军所言在理,鬼章,木征可能故意放着河州不打,设伏待我。”
章楶说完吕升卿,邢恕面上都是笑呵呵,可心底都在大骂你章楶是站在哪一边的。
章楶道:“下官以为用兵之道当出其不意,以攻其所持。这就是古人所谓的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以为解者。”
王君万问道:“那依章知军的高见呢?”
章楶道:“鬼章,木征要我们解河州之围,我们便不去直接解,先于外周歼敌之兵马,令围城蕃部无外援可持,最后一鼓而至城下分胜负!”
章楶说完众人都是点头。
鬼章,木征不是要围点打援吗?那么我不冲你城而去,打你围点打援的兵。
说到这里章楶向张守约问道:“不知张老将军以为我此策可行否?”
张守约默然了半晌道了一个可字。
眼见张守约答允了章楶的计划,章越大喜走到二人之间道:“既是如此就这么定了,以后有劳两位了。”
张守约退了一步道:“为国家效力,不敢言劳。”
……
众将们商议进兵计划,上下都对于先破外周,再决胜于河州城下的计划表示了赞同,张守约等大将也不再迟疑,纷纷建言献策。
正当章越觉得事有可为之时,此刻外头传到金牌使者抵达。
章越闻言眉头一皱心道,官家这时候下圣旨给自己什么意思?
此刻出兵计划已大致商量妥当,官家这是搞什么。
章越知道多半是没有好事,但此刻也唯有接旨了,总不能把皇帝的金牌使者给干掉吧,那可与谋反没差别了。
片刻章越来到经略使帅旗下接旨,果真圣旨内容便让自己立即停止进兵,等候天子下一步的指示。
章越心底暗道,官家实在是糊涂啊!
此时此刻他手捧着圣旨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虽有金字牌铺递,但制度还是没有形成。
最早见于史载是熙宁十年时,宋朝对安南用兵,天子下了御批要知道每日宋军的军情,所以命人用金牌大书枢密院疾递文字,不得入铺。
元丰六年时才正式作为制度。
当时前线与中枢消息往来,慢的是急脚递(靠脚),快的是马递。马递当时的速度是三百里。
但从开封至西北安南,马递速度还是慢了,所以才有了金牌递。
金牌递是五百里一日。
金牌递主要意义在传输消息的速度,而且只是草创,还没有后世时成为制度时十万火急之意。
不过此刻章越心底的屈闷与七十年后无二。
这都要出兵了,官家突然下圣旨给自己来这么一遭。好比一个人拉弓蓄满了气力,却让你不许射箭一般。
话说回来,这真是老赵家一贯将从中御的家传风格。
此时此刻蔡延庆,章楶,张守约等所有将领都看着章越,等候他如何决断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