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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章实,于氏,吕氏听说章越回来了,便聚了过来,相见之时别有一番欢喜。
章越见到章实,于氏很是高兴,但见二人又苍老几分,又有些难过。
章实前些日子跌伤了腿,衙门里的差事也辞了,一心在家休养。章越身在万里之外,章实看病抓药都是十七娘在旁帮忙。
大家见后坐在一起絮絮叨叨地闲话家常。
章越以往觉得家事琐碎,但如今回家一趟,倒是觉得处处听起来都是那么亲切。
在外两年多,自己的心境也不知不觉的变化了。对于哥哥嫂嫂还有十七娘,自己总有一份亏欠,同时也感激他们给自己打理好这个家。
如今章府上下随着不断添人口,也有近百人了,特别是吕氏嫁过来后,家中人口便更多了。吕家家教严,做事很有规矩,而且能够孝敬公婆,而章实于氏都是厚道至极的人,他们对于这位从高门嫁入章家的媳妇,那是简直是脸上添光,疼爱得不得了,所以一家人处得和睦至极。
美中不足的就是章府在国子监的宅地太小了,随着人口增多,渐渐不够住了。
这时候按道理,应该是要提分家的事了。可是一家人谁也没提。当初吕氏有提议买下近邻一座宅子,但此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章越对吕氏这位侄媳也很满意,除了有些清傲,礼数没得挑剔。
章越问了吕氏几句生活起居的话。
章越看了一眼十七娘的脸色,再看看吕氏的脸色,他敏锐地捕捉到吕氏与十七娘也有些不和。
章越心底也是感叹,十七娘与吕氏都是能够识大体的人,但有时候女人的宅斗与男人的权斗一样都是天性,就似婆媳之争般永远避免不了的。
一群人说话时,这时候章直回来了。章直人未到声先到,听到章直的声音,章实于氏脸上都带着笑容,而一贯清冷有距离感的吕氏,脸上也露出了小女人般的娇憨之色。
章越看了这一幕心道,这小子可以嘛。
章直入内向章越行了礼道了声三叔。
章越打量章直数年不见对方到时更加挺拔坚毅。
章越不冷不热地对章直道:“听说阿溪近来着实了得,这些年在西北不少人在我面前夸你能干。”
章直不知如何回答,一旁吕氏听了有些坐立不安。
十七娘看章越的脸色不对,笑着对章直道:“阿溪,你三叔疲了,今晚先这般,明日再来说话。”
众人都是陆续离去。
十七娘帮章越更衣,章越道:“娘子,这些事你不妨都放一放,假手于人好了。”
十七娘道:“这些算得什么?家里的事有时候还是亲力亲为好些。”
章越道:“你与侄媳处得如何?”
十七娘手一停道:”尚好,侄媳她出身高门,见识和眼光当然远胜过别人。”
十七娘这话话里有话,章越知道自己猜测没有错,于是道:“听说这些日子家里谁提了一句要分家。其实依我看来,也差不多到时候。不少老百姓的家里,父母在时兄弟之间都闹着分家,我与兄长如今都过了这么些年了,依旧住在一处,实在是难能可贵。”
“当然不分家说的是好听,听起来大家都有面子也有名声,但不必为了这些虚名而让自己过得不舒服。一家人过得好才是最要紧的事,我从来不愿你为了我委屈自己。你看家里这么多口人都挤在一处,要想不生嫌隙也难啊!”
章越章实二十多年兄弟不分家,共同屈居陋室。这对于注重私德的宋朝士大夫而言,这是一桩佳事美谈。
十七娘当然明白这点。
十七娘想了想道:“侄媳是识大体的女子,平日对我也是恭敬,况且哥哥嫂嫂待我甚好,没有分家的必要。改日我与侄媳好好谈一谈。”
章越听十七娘这么说也是欣慰道:“也好,你们女人之间说话总是方便,先要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当初欧阳公便是家事没操持好,接二连三地遭人口舌,以至于最后一直郁郁寡欢。”
说到这里章越起身对十七娘行礼道:“家里的事全靠娘子操持了。”
十七娘也是欠身,然后嫣然道:“官人恁地客气,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尽力,也就勉强试一试。”
说完夫妻二人重新坐在榻上,十七娘道:“不过这些年来阿溪也大了,也帮着家里分担了不少事。”
章越知道章直热心肠这一点随足了他爹,同时为人十分的正直,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这是一个优点,但作为官员而言,却不是那么好了。
十七娘道:“不要以老眼光看人,阿溪日后迟早也是要独当一面的,你老是规矩着他不许他作这个做那个,怎生能行?”
章越叹道:“我出身寒门,故常提醒自己要谨小慎微,与人相待要先让人三分。他倒是好,十足衙内作派。”
十七娘笑了笑答:“他如今也有自己想法了,你能劝劝就劝劝,不行也就随他。切莫一回来就闹到叔侄不和的。”
看出妻子的担心,章越一口便应承下来。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十七娘道了句官人夜深了,咱们还是早些歇息吧。
章越则道:“不忙,还有件事没做。”
“官人,是什么事?”十七娘分明是在明知故问。
章越笑了笑看着灯火下的妻子,看着她脖颈儿上白皙如雪的肌肤,觉得有些血气直往脑门上涌去。
他动手放下床幔,动手解起十七娘的襟扣来。十七娘但听章越一面解着自己的衣扣一面低声道:“来年再给大哥儿添几个弟弟妹妹……”
这时章越已解下了发簪,长发如水般倾泻在眼前,而此刻十七娘听了又羞又气,拿起床头的绣枕朝章越头上重重地砸了过去。
章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砸得眼冒金星,当即有些发懵,转眼看着十七娘得意的小表情,顿觉得气不打一处,当即将十七娘盈盈一握的蛮腰抱起,往着绣着龙凤呈祥的绸被里推去。
……
次日一早,章越便要往枢密院,然后听十七娘说的章直一大早便在房门外候着。
章越便让章直入内。
章直听了章越的话昨晚是忐忑的一个晚上没睡好,次日一早就来到章越这。
章越见章直这副心虚的样子哼了一声转过身。
章直站在一旁赔着笑脸,从十七娘手中端过漱口的茶碗来递给章越。
章越看了章直一眼,从他手中接过茶碗喝茶漱了漱口道:“你近来为崇政殿说书,可是颇为风光,连三叔我都仰仗于你在官家面上说话。”
章直道:“三叔可是听说什么。不过这直言无隐,匡正谏君,这不是三叔平日教导我的。”
章越心底大骂,好小子居然来自己平日的话来反驳自己。
章越道:“三叔的话有时也要分辨地听,就如同书上的话,也不可全听,尽信书,不如无书。”
章直开口问道:“尽信叔,不如无叔?”
章越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此刻他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小子从小到大都这般,顶嘴倒是很溜。
章越看着章直一直顺风顺水,故而从不听自己劝,唯有吃一两次苦头方才明白。
章越一拍桌案道:“我不是与你说笑。若你听不进我的话立即辞官回家,你若是继续在京为官,不仅你自己,连三叔我都要被害得前途尽毁。”
章直笑容当即褪去连忙道:“三叔,侄儿知错了。”
章越板起脸道:“我与你道,为什么那么多宰相人家不让自己的子弟做官出仕,文家六郎君你也认得,论才干也是衙内里一等一的人物,但文枢相偏不让他出仕。”
“这为官是天下第一难的事,也是第一简单的事。为何说第一简单,在京城一名普通监官,人家可以夜夜做新郎,他要什么样的女人,第二日都有人送到他的枕边,你要能合尘同光,这样的官也再容易不过。”
“但你要为一名要办事的官员,那便是第一难的事。你要不能让人挑一点毛病,自身持身要正要严,即便如此仍不能说是安然无恙。”
章越一番苦口婆心的话说完,但是看上去对方似乎没听进去。
章越明白侄儿是个有想法的人,若他真的听劝,当初就不会放弃功名,一个人跑到江宁去了。
章直道:“三叔,我对你一贯是敬仰有加,你出了什么事,我宁可性命不要也要保得你周全。”
“但是有些话我却不能全听,侄儿并非是用心往仕途上去的人,若有一日天下万民有话,百官却不敢陈言,我自当来说。”
“你好生糊涂。”章越摇了摇头。
一旁十七娘听不进去了,立即入内来笑着道:“你们叔侄还有这么多话没说完啊,可是皇宫已是派马车来接了,有什么话不妨以后再说。”
章越闻言点了点头,瞪了章直一眼然后大步离去。
等章越走后,章直一脸颓然地对十七娘道:“三婶,我真不是故意惹三叔动怒,只是我觉得三叔官越大似胆子越小了。”
十七娘劝道:“阿溪,你三叔不同以往,到了他这个位子顾忌也多,很多时候他一句话能断许多人之生死,自是要三思而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