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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龙门要开从远处而来的考生们都是连连地高呼‘等一等’,‘还请官长等一等’。
而在龙门前监门官与考生们自是争吵不休,开封府为首的考生直呼道:“官长,天子取士要拔寒秀于民间,如今遭此不测之风雪,人皆有道路远近之不同,可否宽限时日,凭人之变通,补天之不公乎?”
监门官上下看了这考生一眼直接道了一句:“汝叫什么名字?”
对方一时语塞,监门官冷笑道:“连名也不敢报,来人叉出去!”
章越见此一幕,知道这考生说得虽极有道理,但却不足以打动监门官。
因为按规期开龙门是监门官的职责所在,不然朝廷是要追究他失职的责任,故而考生延期与他有什么利害关系。
故而哪怕道理说得再高再好,但没有力量也是无用的。
于是章越走了上去向监门官言道:“在下太学养正斋斋长章越有事禀之官长!”
监门官眉毛一挑,方才考生不敢言语自己名字,生怕遭打击报复,如今倒有一人敢出面,难道真不知死活么?
章越上前后,黄履等一众太学考生纷纷聚在了他的身后。
监门官见此一凛心道,此人还有些来头。
监门官冷笑道:“好个不知死活的措大,你可知陈彭年否?”
章越知道陈彭年是有名的大臣,他举进士,因为年轻轻率,喜好诽谤官员。当时宋白知贡举,厌恶其为人,将陈彭年黜落之。
但后来陈彭年还是中了进士,并一直致力于以文章取士,减少考官以一己好恶取士。
陈彭年任翰林学士时,禀告宰相王旦。王旦问:‘这是什么?”
陈彭年道:“科场条贯。”
王旦将此投掷在地骂道:“内翰做了几日官?居然敢隔截(考官与)天下进士。”
章越听出对方的威胁,言下之意是你要学陈彭年么?得罪考官的后果你知道吗?
章越言道:“门下不敢学陈公,只是有事禀之。”
“汝言之!”
章越道:“门下方才清点人数,辟雍生目下尚缺十九人,如何处置还请官长示下。”
章越这里耍了个心眼,辟雍生包括太学生与广文馆生,不过却可以误导对方。
对方听了一愣心道,太学离贡院这么近,居然都缺了这么多考生,如此自己强令开考不仅是得罪了这十九个人。还更不用说开封府与其他各路的考生了?
监门官当即向方才与自己争理的开封府学子问道:“你们开封府缺多少人?”
这开封府学子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监门官喝道:“还不快清点!”
监门官有些动怒,转头看向章越面上倒是和缓了许多言道:“你说你方才叫什么名字?”
章越道:“在下太学养正斋斋长章越。”
监门官眉头一展道:“原来章度之,本官读过你的诗词文章,你回去继续清点人数,我派人禀告主司后再与你回话。”
章越大喜道:“多谢官长。”
旁人皆是大喜,一群开封府学子上前道:“多谢章兄了。”
章越笑了笑,但他向来是不从明面上示恩于人的,于是辞道:“哪里的话,我也有同窗因雪延误,不过如实禀告罢了。”
章越答完朝远处看了一眼,如今贡院门前这场雪已是停了。
贡院街前是人山人海,考生们接踵摩肩地从远处朝贡院涌来,贡院街道左右的百姓自发地早起为街道上扫雪,清出一条道路供考生车马直抵贡院。
即便如此,马车驴车仍是远远地堵在离贡院半里地的地方一步也动弹不得。
故而考生们不得不舍了车驾,提起考箱往贡院赶来,考箱里有脂烛水炭,饭食餐器等等。如今一个个考生生怕延误了,要么将考箱肩荷于肩上,要么将考篮提于手上,朝贡院赶来。
见此一幕,章越不由心道,郭师兄你倒是快点啊。
龙门前已暂停考生入内,监门官派出的官吏立即将此地情况禀明了主考官王珪及两位副考官范镇与王畴。
这几日王珪与两位考官锁院时,彼此作了大量的诗词唱和,三人的感情增进得着实不错。
“仅一个太学就缺了十九人,开封府与其他各路呢?”王珪询道。
“还未清点出。”
“那么场外考生如何?”
“都在齐呼恳请宽严期限。”
王珪问道:“哦?居闹了这么大,可是有人带头?”
“带头之人都不肯言语自己名字,不过我倒知太学那有一个叫章越的。”
王珪一听章越名字不由略有所思。
他当然早就知道了章越其人了,他对章越的文章和才学倒有耳闻,上一次章越至他府上行卷,王珪正好不在,否则就召来见面了。
王珪对章越了解不仅如此,他还知道章越是欧阳修的子侄辈。
需知王珪与欧阳修过往尤其密切,庆历二年时,王珪参加别头试,当时欧阳修与张方平是王珪的主考官。
嘉祐二年时王珪为同知贡举,时知贡举正是欧阳修。
二人锁宿五十多日,正好无聊于是彼此诗词唱和。
王珪写给欧阳修的诗里云,十五年前出门下,最荣今日预东堂。
意思是十五年前我是你门下学生,如今咱们一并为考官这真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
除了章越与欧阳修的关系,王珪还知道章越经欧阳修作保与吴充家定亲的事,这件事在汴京高官里面并不是一个秘密,王珪老早就明了了。
王珪还没言语,一旁范镇道:“我听闻这章度之在太学里甚为有力,卢直讲倚之为左右手,看来不是造事之人。”
范镇的听闻,当时是范祖禹在他耳边说的。
一旁官吏忙解释道:“小人不是说他造事,他只是如实禀告罢了,并没有与叫嚣之人搅在一处。”
王珪闻言微微笑道:“我知道了,这章度之倒是有胆识的人,何况若不知他清点学生,我们也不知连这太学生就缺了这么多人啊。”
一旁御史中丞的王畴问道:“那么主司如何打算?”
王珪想了想道:“我想起祖父告诉我真宗朝之事,当时先帝问宰臣:‘天下贡举人几何?’
‘宰臣答曰:“万三千有余。’
‘约常例,奏名几何?’
‘大约十取其一也。’
‘先帝叹曰:“当落者不啻万人矣。必慎择其有司。’”
说到这里王珪顿了顿道:“时落者万人,先帝亦不能释怀,命有司慎之,不肯遗漏一位有真才实学的人。如今风雪延误,倒也是意料之外,我等岂可一句话就剥去这些读书人十年寒窗之功,两位以为如何?”
范镇和王畴皆道:“一切听主司的吩咐。”
王珪道:“也好,告诉监门官再候一刻钟,若再不至,吾亦仁至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