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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众人不答之际,张佳木已经信步向前了。
他做事就是这样的风格,自己决定了,便不会理会他人如何。见他如此,在场的武官慌忙想跟上,却是被一群锦衣卫直卫给拦了下来。
于是,在众人的注目之中,张佳木一路向前。他们下马的地方距离城墙工地也没有多远。京师的这个城防工程是早就开始了的,但每年多时调几万班操军,少时几千,平时反正也没有什么计划,想起来便修修,想不起来便扔下来。
反正修了几十年也没有个模样,如此方圆数十里,而且高大巍峨厚实,包括角楼、城楼、翁城、藏兵洞、马道等诸多辅助防御设施的超级大城,在当时整个世界亦没有第二家了!当时的城墙,县城是周围三里到五里,州府是七里到十余里的都有。地处要冲的大城,则等等不一。象南京,周围就不是寻常城市可比,其余扬州徐州等雄城要隘,也是要极尽人力来修筑的。
只是,有缓有急,现在京城在永乐年间发数十万人历二十年修成,而且,还是有元大都在当年打下的底子,所以原本就是周长几十里的大城了,现在修筑的,只是因为依附在城郭外的居民越来越多,所以要在原本的城外再修一城罢了。
住在这种外城的,除了极少数的小官员之外,几乎全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甚少士绅,连大商人也没有几家。
真正有钱有势的人,都是依附在皇城四周的坊市之中,哪有人会住在外城!
就因如此,修筑工作断断续续的进行,一直到嘉靖年间,因为蒙古游骑进犯,后来皇帝才痛下决心,把这个筑城工作给彻底完结了。
就因为不重视,工部和兵部互相扯皮。
工部说这些都是军人,就算是匠户,也是兵部名下管辖的,和他们没有关系,所以,不会拨给银两。
兵部则说匠户和军人都是为了工部的工程劳作,所以他们也不会发给银两,绝不会把这件事列入预算之内。
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在张佳木眼前,每五六个人围在一起,就着一点咸菜,大约是冬天腌制的酸菜,就着黑乎乎的杂粮馒头艰难下咽。
他先看的是军人的饭食,一看到如此,便是把脸一沉。
被这么喝问,在场的军人未必全知道他的身份,不过眼前是一位超级大官,他们倒是知道的,麒麟补,玉带官靴,加上二三百人的随从护卫,就算是都指挥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威风!
当下却是不敢回答,只是面面厮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手里是什么,拿来我看。”
因见这些小兵都太紧张,张佳木也不逼问他们,只是走向前去,把一个小兵手里的粗碗给接了过来。
这些兵刚刚可能打完夯土,此时都是一头一脸的汗水,身上虽然是短褐,也是全部敞开了怀来穿,刚刚见一群大官来,他们慌忙把扣子扣上,但扣的七扭八歪,根本不成体统。
“太保大人,这怎么好,这碗太脏了。”
这群兵是一个百户带的,穿着六品武官的袍服,远远见了,也顾不得什么,当下冲开直卫的阻拦,一路到跟前,把手一拦,把那脏碗接了过来,然后才又向张佳木道:“太保,这碗着实脏了,拿不得。”
说着,又拿脚踢众人,喝道:“见了太保还不跪下,你们想死么!”
现在朝中太保只有一人,这会儿所有人才知道,眼前这位少年贵官就是赫赫有名的张佳木,现在的朝中第一大权臣。
各人虽然是普通的小兵,但轮番上更参加班操,到底要比那些真正不出乡里的农人要懂的多的多,千里长行时,谈资当然不能光是自己身边的人或事,朝中之事,自然也是极重要的谈天资料。
当然,当着大官的面,这些小兵也会收敛,不敢说的太多,以防生事。
一听说是张佳木在,在场各人均是凛然,不止这数人,便是身边这百户管辖下的百余人,均是呼拉拉全跪下了。
还好,工地分的很散,到处是散乱的城砖和各种工具,不少工匠也在吃饭,但隔的距离稍远,所以看不大真切,隔的近的,倒是全跪下了。
“把碗给我,你到一边跪下就是。”
眼前这样的情形,也是见的多了。张佳木却是不想多说,只向那百户官微一皱眉,将手一伸,又将那脏不流丢的碗接了过来。
他这么命令,谁又敢不遵,当下那百户只能松手,然后胆战心惊的跪在一边。
这碗中,却是一碗的稀面糊,配的,却是看起来乱七八糟的野菜,一看之下,张佳木便是勃然大怒。
他忍了一忍,却是看向原本持碗的小兵,只见对方身形瘦弱矮小,这一伙兵是打山东来的,当时的中国人因为营养不良,身高自然不及后世高大,但山东直隶一带地处北方,身高倒也超出普通人一些,但眼前这几个军户出身的小军,多半是一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模样,眼前这拿着碗吃野菜糊的少年,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叫什么?”张佳木怕吓坏了对方,和颜悦色的问。
那少年军人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颤声答道:“小人叫薛福寿。”
“哦,这名字不坏。”
张佳木笑了笑,索性捧着碗坐到薛福寿的对面,笑道:“你阿爷阿娘给你取这个名,就是想你有福有寿罢?”
“是,太保说的是。”
这么对答几句,张佳木并没有打什么官腔,说话也甚平和,所以几句下来,薛福寿也就胆大了许多,对答之时,还敢抬头偷眼看张佳木。
张佳木心中暗笑,却是假作没有察觉,只是继续问薛福寿一路来的情形。
“你多大啦,怎么就点上你了?我看你这模样,有没有十五?”
“有是有了,小人今年都十八了。”
“十八,长的可真不够个儿。”
“也是没法子。”说起这个,薛福寿也甚是无奈,道:“军户生计太难了,小人家中兄弟姐妹七人,种的地才十五亩薄田,勉强糊口也难。”
他也是说的口滑,全没有看到,就在自己身后的百户和几个总旗小旗之类的军官,此时已经是面色如土,不成人色了。
十五亩地,一年全部的收成当是四五千斤左右,连同麦子和一些杂粮之类。
但这些粮食,最少要交一半给上头,就是本百户的百户官。
当然,百户也没有全吞,亦要逐层上交。这些粮食,有多少能入国库,看历史的记录就可以了。洪武年间,卫所交粮极多,所以太祖极为得意,养兵百万,不费国家一钱。
不仅不费钱,还有收入。
这个账明太祖算的当然很清楚,所以大是得意。不过,洪武年间,将领已经开始逼压小兵,明太祖有著名的一段话,便是说,小军不易,一共关那么一点饷,要养活父母妻儿,持戈卫国,你们再逼迫勒索他,他又如何养活家小,又哪有能力再效力国家?
道理当然是没错,不过和人心的贪婪比起来,天大的道理也是无用的。
连明太祖这样的狠人,用剥皮实草的办法也阻止不了的事,到了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简直想也不必想了。
交掉这些粮,剩下来的还得卖掉一部份,留做上京里班操的盘缠,这个费用是不能省的。以这个薛福寿家的情形,想凑起贿赂到不参加班操的钱绝无可能,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不要受太多的罪就行了。
除此,就是盐和布等一些必须品,还有铁犁等必要的农具,不论是买或维修,都要一些预算的花费。
这么一算,就知道日子过的有多紧巴了。
当时又无有高蛋白来补充营养,肉亦不大吃的起,比起那些种私田的农民也是远远不如,拼命吃粮,一顿几斤也抵不得饱,除了给自己种地,还要给上头的总旗和百户家里种地,比起佃农还不如。
佃农最少不会被强迫多做这么多活计,要上交那么多的粮食。
军户是如此之惨,也就怪不得他们连年逃亡了。
但就是这么一群人,要每年番上班操,持戈卫护国家,同时还要被皇帝和贵人们支使,克扣他们的粮饷,吃的是杂粮和野菜,做的是夯土制砖造城这样的重活,就算不修城墙,也是去陵墓,要么就是给贵人们做劳役,干杂活,从站岗到力气活,无所不包。
现在这情形,一被班操点中,就得老大一笔花费,国家不管,还得自己赔累才能不饿死,不然来回千多里路,加上半年以上的劳役,好好一个壮棒小伙子,从原本的卫所到京师,再从京师回来,经常就去了大半条命。
所以,必须得贿赂上官。在原卫所,贿赂到了,便可以免点检,少给一些,也能少受些罪,而带队的上官,也必须搜刮下属,把他们的最后一文小钱也榨干,才能满足。
张佳木原本以为,这些人敲诈一些,但好歹做活的人能吃饱,现在看来,倒是对这些官员的操守实在也是太自信了一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