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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金陵秦淮殇5
疏影所在的勾栏院，名为四喜堂。姜滢畅通无阻地溜了进去。
疏影正坐在梳妆台前，把一根步摇推进自己的发髻间。她穿着青花瓷的旗袍，化着淡妆，与昨日浓妆艳抹的妩媚动人相比，显得格外清丽。
褪去厚重的脂粉，这其实也是个容貌清秀的姑娘。
她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的姜滢，竟然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
“我知道你会来。”疏影静静道。
她知道？
“昨天你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傅先生。也许，不只是喜欢。”疏影说，“不然，也不会追到这四喜堂来。”
她说对了一半。
不论是疏影，还是华小姐，都看得出来。喜欢这种东西，就算捂住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怎么藏得住。
只是，姜滢并不是因为这点才来的。疏影以为她是因为吃醋，想来探探底，她却只是来问傅文卿的过往罢了。
她永远不会吃傅文卿的醋。因为她知道他永远不会爱上别人。
“姜小姐。”疏影转过身，清丽的容颜在台灯旁很夺目，“我今晚还有事。您要是有空，我们可以到地方再谈。”
春华班，是这南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要问原因，当数这里的台柱子，伶人流姿。戏唱的好，容貌又生的好，不少达官贵人抢着去看，凡是流姿出场的日子，那票是千金难求。
昨日姜滢回去后一打听才知道，疏影是这一带的名妓，花魁级别的，而且，卖艺，也卖身。她唯一的自由，就是能够选择自己的恩客。
这世道，多的是身不由己。昨日的疏影，风情万种，媚骨生姿，应了花魁的名头。可今日这么素净，也与寻常良家妇女无异。
谁也不知道身边走过的一个人皮囊是否干净，谁也不知道一个衣着光鲜的人灵魂是否肮脏。
姜滢与疏影一起，坐在二楼走廊上。从这往下看去，视野正好，能够对上戏台。
今日这一出曲目，是霸王别姬。
很经典的曲目。
先上场的是霸王。姜滢对戏剧研究不深，她本是想趁这时候和疏影聊聊傅文卿，可见疏影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好像在期盼什么人出来。
不只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盼一个人出来。
是流姿。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传闻，戏班子的老板一见这孩子，就觉得这是块好材料。恰逢那时，老板在与一位贵人说话，那贵人见了，就吐出这么一句诗，故而取名流姿。
多年雕琢打磨，终于造出了这么一块和氏璧。
万众期待下，流姿终于出来了。花旦虞姬，那妆容当真是惊艳极了。每一个字都珠圆玉润，每个唱腔都悠扬婉转。每一次甩袖挥袖，都仿佛隔开了一个世界。
水剪双眸雾剪衣，当筵一曲媚春辉。潇湘夜瑟怨犹在，巫峡晓云愁不稀。皓齿乍分寒玉细，黛眉轻蹙远山微。渭城朝雨休重唱，满眼阳关客未归。
虞姬与楚霸王一生痴缠，最后，是在汉兵打进来后，为免项羽牵挂，拔剑自刎帐中。
不愧是南京梨园第一人，姜滢都忘了原本要来的目的，专心看戏了。
虞姬唱着：“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项羽：“不可寻此短见！”
可楚霸王阻拦不及，虞姬到底还是抽出了项羽别在腰间的宝剑，自刎而死。
那绝代的美人倒在戏台上，眼中似乎有泪，没人看得真切，那眼睛便轻轻阖上了。
疏影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在场感动的人不少。流姿的演绎，太有感染力。仿佛用生命在演。
能够坐在这观众席里的，都是有钱有势，有头有脸的。寻常百姓根本得不到流姿的票，疏影能够坐在这里，也是因为，她是个名妓。
如今是乱世，就算南京暂时还算安全，可外面有多么乱，他们不会不知道。只是知道了又怎样呢？越是乱世，这勾栏啊，戏班之类的地方，就越是人烟旺盛。人们心中不安着，恐惧着，只得借助这样的纵情声色麻痹自己，好以为自己还活在太平盛世。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诗从一开始，就不是形容歌女戏子，而是讥讽那些所谓上流人士。
此时，场上已经谢幕。观众们感动完了，眼泪也抹完了，曲终人散。疏影却还坐在座位上，哭的妆也花了。
她不住地拿手帕擦掉泪水，却是实在止不住。
“疏影姑娘。”姜滢劝慰道，“这只是一出戏。”
疏影只说了一句话：“莫道戏中皆妄语，座中自有剧中人。”
这一句话，让姜滢不再劝她。
姜滢不知道别人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在那之前，最好的安慰就是沉默。
疏影情绪收拾的很快，她停止了哭泣，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包补了补妆，勉强笑道：“姜小姐，见笑了。”
“无妨。”姜滢说。
疏影的声音还有些哽咽：“今日，是我浪费了姜小姐的时间，实在对不住。但是我，还想去做一件事。”
“疏影姑娘，我们后台闲杂人是不能轻易进去的。”跑堂的为难道。
“我疏影是闲杂人么？她这姜业银行的千金，也是闲杂人么？”疏影淡淡道。那清冷的气质，不像个妓女，像修养良好的大家闺秀。
“这”听说了姜滢的身份，跑堂的迟疑了。银行老板的女儿，就算没有官家小姐贵重，也不是他们戏班子能惹得起的。
“好吧。不过，您二位可得快点出来。被管事的看见，您二位没事，小的可是要受罚的。”
“不会被看见的。”疏影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姜滢紧随其后。
戏子入画，一生梨园。
那镜中人，就好似画中人。
流姿正坐在镜前卸妆，那浓重的妆容卸去之后，露出原本的清俊模样。
竟是一名男子。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男子清冽的嗓音，与戏台上女声的唱腔完全不同。
“两位小姐，闲杂人等，是不能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