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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凡在柳青阳家里住到第三天的时候,柳青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走。陈一凡想了想说现在就可以走,柳青阳又急忙说他根本不是想赶人,是不知道拿她怎么办。“你说你吃我的,住我的,我开心死了,真的,特别特别开心,但是你也不能一直这样吧?明德不要了?刘念哎,刘念虽然不是东西但是你总得见他吧?天天坐家里,也不打游戏,也不看视频,我也没什么书给你读——你就这么坐着不如离开我家。”柳青阳说到最后这个“离开”,几乎是抱着大义灭亲的心态了。陈一凡点点头:“你说得对。”
“别走啊,一凡!”柳青阳抓住她,“我反悔了!”
她拍拍柳青阳的肩膀:“我去明德办点事。”
她在卫生间里收拾了一下自己,借了柳青阳一件t恤换上,妆也没化,随便捋了捋头发就到了明德大厦。乘坐员工电梯的时候,所有人都噤声,只有几个大胆点的低声说“陈总好”,陈一凡点点头,大概明白了自己已经是明德的外人。她甚至懒得去了解刘念对员工说了什么,反正报纸上他和四大集团会谈的照片幅面已经比报道“刘念与陈一凡还没结婚就分道扬镳”的整块新闻面积都大两倍了。分手风波过去之后,很快就不会再有人记得陈一凡,只要理想国顺利开工,刘念就永远不曾输过。把这一切舆论导向捋得顺风顺水的,是明德的新任cio春雨,可惜陈一凡还不知道任命细节,见春雨路过便叫住她:“调一下刘念的日程,我只要十分钟就够了。”
春雨愣了一下,二话没说拿起了平板电脑低头操作,反倒是陈一凡先看见了她胸牌上的新头衔:“什么时候的事?”
春雨不好意思地回答:“上周我也没有”
“不,你很合适,”陈一凡点点头,“现在总裁助理是谁?我要见刘念。”
说话间,刘念打开办公室门送鼎力集团的副总出门,对方看见陈一凡的打扮也是一愣,不知道要不要讲话,干脆点个头就离开了。刘念站在门口说:“你来上班了?”
“我来辞职。”陈一凡说。
办公区有一瞬间的寂静,刘念脸上最后的一点微笑也消失了,春雨清了清嗓子:“销售的四个组长、营销部的部长们,还有工程部昨天参会的几位设计师,请跟我到大会议室开会。”员工们动了起来,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刘念沉默地敞开办公室门,陈一凡当先走了进去。
“你最近在哪儿?”
“在柳青阳家。”陈一凡不打算掩饰。
“你们在一起了?”
陈一凡勉强勾了勾嘴角,算是笑了一下:“你的cio发出去的通稿上面,不是已经暗示过我终究被小三挖了墙角吗?”
“一凡!”刘念提高声音,“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好好开始建设理想国吗?”
“我来就是知会你,从现在起,我无限期退出明德管理层,相关的文书报告我会在三天之内补齐给人事部和你。”
刘念深吸一口气:“不要赌气。”
“我没有。”陈一凡疲惫地坐在刘念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从包里掏出一沓纸,顺手抓了刘念的笔,在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其实我可以打电话知会你,也符合规定——我希望亲口对你说——更重要的事是这件。”她用手指敲了敲纸面,“我已经在清醒、自愿的情况下,由你见证,亲笔签署了这份股权转让许可书”
“陈一凡!你想干什么!”
“默认代理方可以代表我完成后续的所有交接工作,把我的所有股份永久性转让给股东柳青阳。”
刘念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他拿起协议书看了一下,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反倒看见了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用想着撕掉,我包里还有五张备份。”陈一凡说。刘念把协议放在桌上,没有讲话。陈一凡站了起来,扣好自己的包。
“这就想走?”刘念问。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陈一凡反问。
“还有很多。陈一凡,你旷工这些天都在做什么我不管,你和柳青阳在一起,我甚至可以祝福你们,但你突然辞职并且决定把股份转给一个商业白痴,我劝你冷静一下,好好回味自己的抉择是不是符合一个有智力有能力的成年人的身份。”
陈一凡说:“非常符合。我有智力,所以我知道现在的明德已经不需要我了,或者说,在我洞悉了真相之后,迟早会和梅先生一样,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有能力,所以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把损失减到最小。”
“就用让柳青阳这种混蛋控股明德的方法吗?”
陈一凡挑了挑眉毛:“我也劝你冷静,刘念,你已经两次使用攻击性很强的词汇形容柳青阳了。他是全然不会做生意,没什么抱负,也不是一个好搭档、好同事,甚至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好的生活伙伴,但是柳青阳有的东西,你没有。你认为他是个白痴、混蛋,刘念,你想想,你被我爸牵着鼻子走的时候不白痴吗?你同意‘让梅恒出点小事故’的时候不混蛋吗?你甚至是恶毒了,五年来你瞒着我,却又在利益相关的时候可以泰然算计我,你和我爸真的是一模一样的人,你们赌上一切,盘算一切,就为了坐拥一切!好了,一切都在眼前了,拿去!”陈一凡指指隔壁,“除了我的。你和爸爸,不配拥有我的任何东西,所以我把我的那份,给了配得上它的人——懂了吗?这不是赌气,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你知道结果是什么。你和柳青阳的股份加起来几乎过了半数,你正在亲手毁掉你亲手建起来的高楼。”
“那也是我发现了,高楼的地基里埋着一个完全无辜的二十三岁的生命。”陈一凡说完这句话,忽然失去了战斗的姿势,肩膀几乎挂不住那只小小的包,她扶着门站了一会儿,安静地离去。
刘念站在原地,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柳青阳一直站在明德大厦外面等着陈一凡出来。陈一凡出门前,他劝了三四遍,要跟着来,陈一凡坚决不允许。但是柳青阳总觉得她走路都是飘着的,十分不放心,于是悄悄跟在后面,直到她进了明德大厦才放心。按理说,他作为明德集团的大股东,可以大大大方方跟到顶楼去,但是他一走进明德大厦就有一种“到别人家做客”的拘束感,尽管他要的办公室早就装点好了,挂墙的超薄索尼电视下面并排放着好几种游戏机,甚至还有几个方向盘手柄和vr系统,但他一点也不想进去,甚至为自己过分爆棚的演技感到羞愧:他只想让刘念接收到“柳青阳还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的信息,却没想到对方真的把他当作好打发的混蛋,这让那间办公室无形中带上了一点戏谑和嘲讽的意味,使得他宁可在明德大厦下面的广场上瞎溜达,都懒得上去当“副总裁”。陈一凡出来的时候走得很慢,柳青阳躲在喷泉后面,还在想要不要现身——他怕自己的跟踪举动让陈一凡感到厌烦和不信任,但是又担心对方已经看到了他,不现身显得自己非常愚蠢。就在这时候,陈一凡忽然停下脚步,弯下了腰。柳青阳以为她要系鞋带,仔细一看她穿的高跟鞋根本没有鞋带,就在这个瞬间,她忽然跪了下去,开始干呕。
柳青阳当然知道陈一凡这几天吃进去的东西加起来都装不满最小号的碗,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还没等他到身边,陈一凡身子一歪,头部撞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可闻。柳青阳一把抄起她,一面跑一面大声喊路人帮忙拦车。
明德大厦所在路口是市区最繁忙的主干道之一,路边很少有停车区域,柳青阳手心冰冷,后背却全都是汗。陈一凡咬紧牙关倒在他怀里,浑身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一样。刚好有一辆巡逻的警车停在红灯下面,柳青阳失控地抱着陈一凡冲到了马路中间,警车立刻挂上警笛,把他俩送到了医院。
医院可以说是柳青阳最近半年来最熟悉的地方了,他麻溜地办好了所有手续再回到急诊病房的时候,大夫正在找陈一凡的家属。“把她最近吃的药拿来。”大夫给他展示报告单,“血检很成问题,还有,这个姑娘几天没吃饭了?睡觉了吗?你们日子怎么过的?你这个有家庭暴力的嫌疑啊——是她老公吗?”
柳青阳蒙了。陈一凡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是真的,他又哄又劝又逗的,把能点的外卖全点了,冰箱里塞满了各种餐盒也无济于事;陈一凡不睡觉他也知道,由于她坚持要睡客厅沙发,所以柳青阳半夜都不好意思起来上厕所,有那么两次实在憋不住了,出去一看,陈一凡还开着一盏小灯,抱着笔记本看什么东西;但是陈一凡在吃药的事,他一点都不知道。抱着愧疚但是可以救人的心态,他躲进男厕所里,悄悄打开了陈一凡的包。包里东西很多,除了日程本、化妆包、充电宝之类的东西以外,真的有一个贴着英文标签看起来就像从医院里拿出来的密封袋,但里面已经空了。柳青阳最后才打开她的钱包,陈一凡用一个长款钱包,现金不多,夹层里放着她的各种卡片,终于,柳青阳在外面的收纳位里找到了几张纸条。
看起来,陈一凡已经去这家心理咨询中心看病很久了,出于保护病人隐私的目的,纸条上只有必要的联络电话和预约时间,其他的什么都没写,柳青阳只好把那个密封袋交给了大夫。
“你老婆得了抑郁症你不知道?”大夫质问,“这药她多久就全吃完了?这一袋按理说是三到四周的量,但这个开药的日期可是上周。”
柳青阳完全答不上来。
“家里最近有什么大事吗?”
终于是一个柳青阳知道答案的问题了,他想了一下,说:“有人去世了。”
大夫写了一张转科室的条给他:“醒了带去心理咨询那边问一下,她身体问题不大,但精神垮了。”
还没等柳青阳查出来到底哪家医院最会治疗抑郁症,陈一凡就醒了,坚持要求回家。柳青阳摁住了她:“你家在哪儿呢?”
陈一凡愣住了,身体软了下去。
柳青阳撩起她的头发看了看之前撞过的伤处,陈一凡抬起胳膊抓住他的腕子:“带我走,我不想住院。”
“那我也不能让你死我家里啊!”柳青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陈一凡抓住他不放:“我不会死——我之前是没有想通,刚才在明德,我已经把我所有的股份都转给你了,也辞掉了工作。柳青阳,我现在是孤身一人,和梅先生一样,净身出户,从零开始——你不是要追求我吗?现在可以了,我现在有空了。”
“我不想要这样的你。”柳青阳双手捧着她插着吊针针头的手,放在嘴边暖着,“我想要那个骑摩托车的时候很酷,不骑摩托车的时候更酷的女孩,还有那个会用推手打人的女孩,还有那个既能鞠躬道歉,又能指着刘念鼻子骂的女孩。我柳少什么时候降低过标准?从来没有。我要玩最快的车,开最热闹的派对,要追的姑娘,也一定要是天底下最好的那个。病恹恹的,不要;伤心欲绝的,也不要;一面病着一面伤心着还要拿我当药引子的,更不要。”
陈一凡呆呆地望着他。
“你是不是净身出户、是不是和刘念有关系、是不是放不下梅恒,谁他妈在意呢?我不在意。我追的是陈一凡,又不是陈一凡的历史记录,我怕的是陈一凡看不上我,又不是怕陈一凡的人际关系看不上我。你还不懂我吗?我是真心希望你好好的——当然了,你把自己搞成破烂也行,你掉进垃圾堆我也要跟你混出一样的臭味,但也得先捞你一次对不对?我把你从垃圾堆捞出来,洗干净,晒干,擦亮了,你要说‘我还想去垃圾堆里玩’——行,咱们马上再去!我在垃圾堆里跟你过一辈子!但是你让我先捞你一次,好不好?就一次,就像当时你捞了我一下那样,这次,换我。”
柳青阳一面说一面腾出一只手,用蘸着矿泉水的棉球小心地润着陈一凡的嘴唇。陈一凡似乎是一个被抠掉了电池的机器人那样呆呆地坐着,柳青阳帮她梳了梳因为抢救而凌乱的头发,在她耳边说:“等你舒服一点,这瓶水挂完,我就带你回家。逃跑路线我都看好啦,一会儿给你弄个轮椅去,咱们装中风患者怎样?”
陈一凡无声地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她掀起身上穿着的柳青阳的t恤擦眼泪,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柳青阳吓坏了,紧紧抱着她,叫她的名字。她的脸埋在柳青阳的胸口,听到对方的心脏极速跳动如同擂鼓,她抱住他的脖子往下拽,昂起头吻了上去。柳青阳特别会胡说八道的嘴唇也是一样干涩,她狠狠地咬了他一下,他手忙脚乱地扶住了她的头,又因为怕碰疼了她伤口而双手舞动,不知如何安放。
她奋力挺起身子,抱住他:“带我回家——我跟你回家,我会好好的,好好地等着你来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