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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波不知道怎么落后了,在后面叫,罗护士长,你回来一下,看看这是什么?罗娟答应着,跑了回去,说江波你发现了什么?江波指着另一条小路,说,这条路的前面有湖水,我们去那边走走吧。罗娟说那我叫小梅,刚要回身去叫,被江波拉住了。说护士长你真的喝多了吗?还嫌自己这颗电灯泡不够亮?罗娟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说我真是喝晕了。走,我们去看湖水。
那边,唐小梅看罗娟回去,就停下来等她。等了半天,也不见她来,就娟姐娟姐地叫。王梓明说,小梅你别叫了,她这会不会再回来了。唐小梅也意识到了什么,就闭了嘴。王梓明说,我们往前面走走吧,唐小梅说,好。
月光如水。两人并肩走着,距离保持的不远不近。王梓明记得,好像他们刚刚谈恋爱那阵,就是这个样子的。那些美好的回忆一下子又回来了,河堤上那棵高大的槐树,飘香的槐花,树下的石凳,绿油油的草坪……王梓明很想伸手揽住唐小梅那柔软的腰肢,但又好像是怕亵渎了什么似的,没有勇气,只好说,小梅,这些年,你还好吗?
唐小梅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不过被夜色掩盖了。这些年,她的日子,怎么能简单地用一个好或者不好来总结?其中的酸甜苦辣,王梓明又怎能体会得到!唐小梅离婚后,父母不能接受这样的打击,双双病倒,父亲落下了中风后遗症,变的痴呆起来,生活都不能自理;存心不良的科室主任石本元,欺负她没有男人保护,数次都差点强奸了她;为了躲避石本元,她不得不从干部病房调出来,去了又苦又累的急救中心;对她一往情深的崔国定,在遭到唐小梅的坚决拒绝后,主动调到了遥远的边疆……这些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唐小梅还要没日没夜地忍受心理的折磨,受了委屈却又无法解释,如果不是她还算坚强的话,也许精神早就崩溃了!
唐小梅当然不愿意让王梓明知道这些。三年了,王梓明第一次这样问她,让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她没有正面去回答王梓明,反问到,你呢,你过得好吗?
王梓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半晌才说,小梅,我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今后,我会好好对你……
唐小梅抬起一双泪眼,去看那一轮月牙。却发现一片乌云飞过来,恰恰遮住了月光。
王梓明三天不来上班,没给任何人请假,竟然也没人多问一句他干什么去了,可见他在单位也确实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骡子球,看着是一嘟噜东西,其实啥球用没有,就是一个闲摆设,有等于没有。
从生态园回来的第二个早上,他早早起了床,早饭都没吃就往单位走,想给同事们留下一个不迟到的好印象。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好,意气风发的,走路的脚步都很轻松,甚至边走边哼着小曲。昨晚,他和小梅,江波,罗娟从生态园出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他和小梅谈了很多,追忆往昔,两人都是几多感慨。王梓明挺紧张,怕唐小梅问起他这两日的行程,自己不好交代,但唐小梅绝口不谈这个话题,好像心里清楚这个话题会让他难堪似的。虽然谈兴很浓,但两人都很客气,身体始终都没接触一下,连简单的拉手都没有。这和他们刚谈恋爱那阵一样,那时候的唐小梅,单纯得如一张白纸。
江波和罗娟不知道谈的怎么样,反正上车时,王梓明发现,罗娟看江波的目光,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水湿水湿,能拧出水。江波喝多了,还要逞强开车,罗娟抓住他的手,把车钥匙夺了过来,交给了王梓明。王梓明开车把唐小梅和罗娟送到了二院,也没有上去,就在楼下分手了。王梓明并没有提出让唐小梅搬回来住,唐小梅也暂时没这个打算,因为他们觉得,凡事都得有个过程。这种谈恋爱的感觉,也蛮奇妙的嘛。
王梓明今天上班没有开车,一来是不想开着那辆迈腾惹眼,二来他也确实很想在街上走走,欣赏一下街景。他惊奇地发现,原来这个城市建设的也是非常漂亮的,街道上虽车水马龙,但秩序井然;人行道宽阔平整,树影婆娑;路边花坛里的鲜花争奇斗艳,阵阵花香吸引着狂蜂浪蝶;就连身边匆匆经过的人们,也都是和蔼可亲的模样,都像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
市里正在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全民动员,动静很大,决心也很大。王梓明属于一代粪青,看不惯许多世事,曾经放言说,万川市如果能创上文明城市的话,那就说明文明城市的标准太低了。不过现在,他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人在心情好的时候,会格外大度,格外宽容,王梓明现在正是这样。他甚至还友好地同迎面而来的每个人微笑,点头,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老头还是老太。好几个走过的女人都拿白眼翻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明显在说,神经病!
王梓明才不管别人对他的态度怎么样,他照样面带微笑。他要把自己的喜悦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人生苦短,时光匆匆就那么几十年,整天板着个苦瓜脸干嘛?自己累,别人看着也不爽。人说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来受罪的,这话王梓明不大认同。受罪是不假,但痛和快是一对孪生兄弟,是交替进行的,该痛的时候痛,该快的时候快,合在一起才是痛快嘛。
就这样想着走着,不知不觉,一抬头,已经看到单位的大楼了。说实在话,王梓明现在对自己的单位一点都不感冒,甚至心生厌恶。这种心情的改变,可能和图画的离开有关。图画在任时,令行禁止,奖罚分明,公司里风清气正,完全是一派干事创业的氛围,同事们之间的关系也很融洽,很少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情况发生。
关天浩接替图画任总经理以来,全盘否决了图画的管理作风,认为单位的同志都存在慵、懒、散,谁都想做老好人,谁都怕得罪人,不敢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正反典型不突出。所以他一上来就开展了“整风运动”,鼓励大家互相批评,互相揭发,并以此处理了一批人,重用了一批人。于是一些爱打小报告的,溜须拍马的,背后使坏的小人纷纷跳了出来,同志们之间当面握手背后踢脚,整个单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自危,连咳嗽一声都得三思而后行。
王梓明进了公司大院,吃惊地发现院子中间停着一辆旅游公司的大巴,大巴前人头攒动。还以为是大规模的上访呢,仔细一看,全部是公司的人,都穿的很休闲,背着旅行包,带着遮阳帽,女人们叽叽喳喳,很兴奋的样子。一个脸大,胸大,屁股大的“三大”导游左手持小红旗,右手持一扩音器,操着万川普通话,指挥着人们依次上车。
王梓明眼尖,一眼看到老总关天浩,副总包清泉等公司领导已经在大巴前几排就座了。关天浩坐在车门口,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器宇轩昂地看着自己的部下。脸上是少有的笑容。其实王梓明认为,关天浩的笑让人很难受,很生硬,还不如他整天板着个脸看着顺溜。工程部部长贾新文戴顶红鸭舌帽,打扮地猴子似的,一脸坏笑地和导游开着什么玩笑,眼睛从上到下地往导游高耸的胸上瞄。
很显然,公司组织了集体活动。也很显然,没有王梓明的份。尤其显然的是,已经上车的和将要上车的同事们,大部分人都看到了走进大院的王梓明,但谁都装作没看见,好像他们的眼睛在这一刻都有选择性地失明了。这也怪不得他们,在领导的眼皮底下,谁敢和一个失意的前宠臣亲热?那是自找小鞋穿呢。
王梓明停下了脚步,隐隐觉得这事情应该和自己有关。难道自己不是公司的工作人员?中不中用还是个信访办主任呢,所以公司的集体活动,肯定得有自己的份。但他又觉得,这事即使和自己没关,也能说得过去。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公司里的处境和地位。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粒老鼠屎,想坏了大家这一锅的好汤。
王梓明犹豫着,不知道给不该走上去问问情况。他的目光和贾新文的目光对上了。贾新文正在对“三大”导游谄笑,一张脸笑得核桃皮似的。猛接触到王梓明的目光,他那张笑脸忽然拉了下来,变脸之快,连川剧大师都自愧弗如。他很不屑地看了王梓明一眼,很响亮地往地上吐了口浓痰,头仰得没尿净似的,挺着干瘦的有点鸡胸的胸脯上了车。刚上车,看到前排坐着的关天浩,那腰马上就弯了下来。
王梓明也不是傻脑壳,意识到,这会即使自己上去问,也只会是猫舔狗鼻子,自讨没趣。人家的锅里又没下你的米,你去瞎掺和什么?再说自己现在在公司里,就像个没娘的孩子似的,还正处在叛逆期,谁招惹咬谁,人人唯恐避之不及,避他如避瘟疫似的,自己又何必去招人烦?所以他只是略略地停了下脚步,就又昂首挺胸地向大厦的玻璃门走去。他不想让大家看出他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