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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明再一次请江波吃饭,还是乡村人家。之所以选择那里,是因为离那女人家近。这次参加的除了老汉的儿媳,还有他的儿子。那男人看见江波,硬是扑通给他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王梓明也认认真真地给江波敬了酒,说,江波,谢谢,我敬佩你。江波笑笑,喝干了酒。
第二天晚上8点,王梓明拨通了荷园新村开发商,市银河房地产公司老总张晓卉的电话。张晓卉正有一个饭局,电话里很热闹。王梓明说,你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于是张晓卉来到洗手间,说梓明,你在家吗?王梓明说不是,我在洛南棚户区。
张晓卉吓了一跳,说你没傻吧?这么晚你跑到那又脏又臭的地方干嘛?王梓明说,等你。张晓卉提高声音说等我?你要我现在过去吗?王梓明说是啊,你现在过来吧。张晓卉还是有点弄不清楚王梓明发的哪门子神经,说有事?王梓明说,有事,你只管来吧,快点,我在村口的路灯下等你。
张晓卉正在潮汕大酒店请荷园区政府和法院的几个人吃饭。在这次征地拆迁中,这几个人都是出了力的,拆迁工作虽然历了一点波折,但不管怎样,目的总算达到了,别墅和高层都在紧张的施工中,对与张晓卉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荷园区法院民事庭邹副庭长也在座。虽然为了平息舆论,对外宣称他是被撤了职的,但仍然在民事庭工作,待遇不变,级别不变,该干嘛干嘛,一点都不受影响。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邹副庭长拿出几沓发票,说拆迁事件发生后,自焚老汉家人四处上访,法院为了搞好稳定工作,多次去北京、去省里截访,产生了几万元的费用。张晓卉让副总接了,说让邹庭长操心了,回头把钱给您送去。
这时候她接到了王梓明的电话。王梓明在电话中坚持要她现在就过去,所以她只好把饭局交给公司的副总,自己开车见王梓明。
王梓明在棚户区路口那里气呼呼地等她。远远看见了张晓卉的悍马疾驰而来,后面依旧尾巴似的跟着一辆丰田,里面不用说是他的保镖。王梓明最近隐隐感觉到,张晓卉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好像是随时防人暗算似的,保镖总是不离左右。
张晓卉跳下悍马,看王梓明很严肃的样子,上来摸他的额头,说,梓明,你没发烧吧?王梓明把她的手拿下来,说,我很正常。张晓卉说,那你干嘛把我约到这鬼地方来,黑灯瞎火臭气熏天的蚊子成群,一点都不适合谈情说爱。王梓明说,今晚我没有心情谈情说爱。晓卉,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串个门。
张晓卉觉得今晚的王梓明说话硬生生的,对她的态度也很冷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就跟在他后面,随着他在弯弯曲曲的小胡同里钻来钻去。村里没路灯,地面坑洼不平。因为没有排污系统,路面上污水横流,气味很不新鲜。张晓卉穿着高跟鞋,东一脚西一脚的,走得很吃力。王梓明好像也不等她,只顾在前面迈着大步走,头也不回,像是在和谁赌气似的。张晓卉紧走几步,上来挽着他的胳膊,说梓明,看你跑的兔子似的,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王梓明没回答她,却说,晓卉,我问你一个问题。我现在还是你的助理吗?张晓卉说当然是了,我们签的有合同啊,这个你不用怀疑的。王梓明说那好。那就说明,公司的事情我也有权过问,对不对?张晓卉说你随时可以过问的,我对你不隐瞒什么。王梓明说,好。记得你说过,你是商人,看重的是利益。但我觉得,商人重利不假,但也得讲究个手段,讲究个做人的底线。钱,永远也赚不完,但要赚的光明磊落,要赚的问心无愧。如果赚的是昧心钱,那就不是商人,是奸商了。我可不想给一个奸商做助理,那叫助纣为虐。
张晓卉不明白王梓明怎么会说这么一番话,就往他脸上看,想看看他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刚好有一束灯光从一家低矮的墙头射过来,落在王梓明脸上。张晓卉发现,王梓明的脸凝重得结了冰似的,看上去紧巴巴的,像绷紧了的一张弓,把她吓了一跳。说,梓明,你今晚怎么了?好像你从来还没有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我。有什么事情,或者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就直说吧。
王梓明不说话,领着她来到两间破败的平房前。千疮百孔的房门里,透出微弱的亮光。
王梓明抬手敲了门,一个只穿着汗衫的女人过来开了门。看到门外的王梓明,那女人惊喜地说,呀,是王兄弟啊,快进来吧。说着,侧身把王梓明和张晓卉往屋里让。她家的男人正光着膀子吃饭,看到来了客人,赶紧套上件衣服,很憨厚地朝他们笑。
屋子里是一股浓重的霉味,夹杂着婴儿的尿骚味,大人的汗臭味,空气相当复杂。张晓卉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不习惯这样的味道,微微皱了皱眉。他随着王梓明跨进房门两步,就再也走不动了。她发现,这家的房子太矮了,面积太小了,两张床已经基本上把房间占满了,再加上一个烂沙发,一张小桌子,屋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人打个转身都难。那破破烂烂的沙发可能是捡回来的,弹簧早就坏了,一个坑一个坑的,上面扔着枕头和毛巾被,看来是晚上还要睡人。一位老太太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个婴儿,还有一个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见来了客人,男人赶紧搬起小桌子往一边挪了挪,把王梓明和张晓卉往里面沙发上让,女人张罗着去倒水。王梓明说,别忙了,我们看看就走。张晓卉以为这是王梓明家的一门亲戚,忍着难闻的气味,朝这家人友好地笑,还在后悔应该买点东西带着,这样空着手来挺不好意思的。
女人盯着打扮地珠光宝气的张晓卉看,看了一阵,哎呀叫了一声,怯怯地说,这,这不是银河公司的老总吗?
张晓卉没想到这个女人认识她,吃了一惊,说,您是哪位啊,我也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女人说,看来是贵人多忘事。张总,你来过我家的,那时候我家还在果园里,你是来我家商量拆迁补偿的事情的。
张晓卉这才记了起来,说是是,我还真是忘了。又诧异地说,怎么,你们怎么住在这里?
女人还没回答,王梓明接过来说,不住这里能住哪里呢?他们在这之前还住在桥洞里呢。张总,您大概还不是太清楚,我给你说说这家人的悲惨遭遇吧。她们原有一个幸福的家,有一块赖以生存的土地,一片果园。虽然辛苦,虽然不富裕,但日子过得快快乐乐。她们原本以为,自己与世无争,就不会被人争,别人就不会来打扰,麻烦也不会找上门。但他们想错了,您的荷园新村结束了她们的幸福生活。房屋被强制拆迁,果树被夷为平地,老人自焚身亡,儿子因暴力抗法被抓,三天前才释放;拆迁补偿款至今分文未见,生活无来源,连小孩子都辍学了。
王梓明说着,声音越来越高,人也激动起来。他指着饭桌上残存的半碗清水煮白菜说,张总,你看看她们吃的什么吧,我告诉你,这些白菜,也是从菜市场捡回来的!这家人没被饿死,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您还指望她们过得多幸福,多有尊严呢?
王梓明的话,说到了这家人的伤心处,老太太和她的儿媳忍不住又掉起了眼泪。张晓卉显然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她不相信似的喃喃自语到,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又对那女人说,难道你们到现在还没拿到补偿款吗?
女人说,我们哪里敢指望什么补偿款,能把我男人放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法院的人吓唬我说,如果再说要赔偿的话,就把我男人再抓回去,判个十年二十年。家里本来就两个男人,已经被逼死了一个了,如果我丈夫再被判了刑,我们全家就只有等死了。女人说着,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张晓卉的身体有点发抖。她拉着女人的手,说,可是我已经把补偿款交给法院了啊,一共三十万,法院的人刚才还对我说,已经交到你们手里了。
床上的老太太抹着眼泪,说,这些天杀的,说话不讲一点良心啊。要是我们有了这三十万,还能天天去捡菜叶吃吗?我孙子的奶粉都没钱买了,只好喂面汤。天爷呀,咋不睁不开眼看看,五雷轰了这些坏良心的龟孙子呢!
不知道是因内疚还是因为愤怒,张晓卉涨红了脸。她掏出手机,啪啪啪按了号码,尽量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对着话筒说,邹庭长,我是张晓卉。那边的人大着舌头说,张总啊,你怎么搞的,酒都被我们喝光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听说你歌唱的好,回来咱们去钱柜K歌去!
张晓卉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正色说,邹庭长,我想问你个事情。刚才吃饭时您说,那三十万元已经交到了拆迁户手里?邹庭长说是呀,这还有假,我明人不做暗事的。再说,我敢对您张总撒谎吗,除非我是吃了熊心豹胆了,哈哈。
那边的邹庭长嘻嘻哈哈,张晓卉却笑不出来。她严肃地说,邹庭长,我希望你像你自己说的那样,明人不做暗事。告诉你吧,我现在就在拆迁户家,她们说,至今未见到一分补偿款。
那边显然愣了一下,又接着说,哈,她们的话你也相信啊,一帮土老帽,菜农,喜欢睁着眼说瞎话,我最了解这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