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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明从来不相信什么算命,觉得那只是哄人的把戏。刚毕业那阵,他和江波几个人在洛河河堤上溜达,被一算命的拉住强行算命。王梓明想逗逗他,说好吧,你要是能算出我弟兄几个我就让你算。那算命先生眼珠子一转,说眉毛弯弯,弟兄两三。你有三个弟兄,没有姐妹。恼的王梓明一脚把他的小凳子踢飞了。今天听道济法师要送他一卦,他在内心里还是很不屑的,又想耍点小聪明,指着张晓卉说,法师,你先给我妻子算算吧。
法师从鼻孔里笑了一声,说,何必瞒我,你们根本不是夫妻。王梓明吃了一惊,说从哪里能看出来?道济法师呵呵一笑,说,恕我直言。二位施主虽然都面带桃花,但物极必反,桃花太盛,就有了瘴气。所以二位今生虽然有缘,但只是一段孽缘,只开花,不结果的。
张晓卉听了,半晌沉默不语,一对柳眉也微微蹙了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时候小尼拿来三枚铜钱,放到她手上。那铜钱被用的多了,油光可鉴,上面的字迹和图案几乎难以分辨。张晓卉按照小尼说的方法,抛了六次,小尼都认真做了记录。然后是王梓明。王梓明劲大,抛到最后一次时,其中一枚铜钱直立起来,滚出了老远。那静室的地面是土地,可能刚洒过水,那铜钱咕噜噜滚到一汪泥地里,躺下了。法师抬眼看了看那枚铜钱,轻声说道,主牢狱。
王梓明吓了一跳,以为法师在胡言乱语。心想自己奉公守法的,会有什么牢狱之灾?张晓卉也拿眼看他,眼神里也是不敢相信的意思。
小尼将记录两人卦象的宣纸双手捧着递给法师,法师接过看了,随手从旁边的纸盒里抽出两张小小的黄纸片。小尼接了,也不说话,分别送到了王梓明和张晓卉手中。
纸片上是两首小诗。王梓明那张上写道:满园春色艳,可怜都无常。历尽风霜苦,才知梅花香。张晓卉那张上写着:本是山中玉,红尘寻烦恼。君若问归处,观音山上了。
二人看了,觉得玄机深奥,似懂非懂。王梓明那首还浅显些,多少能看出点什么,张晓卉这首就不是那么好懂了。她皱着眉头,把自己手里的诗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很诚恳地说,法师,难道我的将来和这个观音山有关吗?法师双眼微闭,入定了一般,对张晓卉的话充耳不闻。张晓卉还想再问些什么,小尼说,二位施主请喝茶。王梓明和张晓卉只好起身告辞。
从半月堂出来,天色尚早。二人沿着山路往上走,山道上风光秀丽,一团白云笼罩了峭拔的菩提峰,那山上的树木在云朵里若隐若现。张晓卉一改来时路上的兴致,变得忧心忡忡,沉默寡言起来,显然是受了那首诗的影响。王梓明给她宽心,说千万别信这些,我知道好多所谓的法师都喜欢故弄玄虚,有的还故意把你说的要死要活的,以有破法来骗钱呢。张晓卉说可道济法师并没有向咱们要钱啊,干嘛要骗我们。王梓明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不相信就行了。张晓卉说可我是信其有呀。
又走了一会,张晓卉突然停下来说,梓明,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一个人来了观音山,那时候的你会在哪里?王梓明怔怔地望着她,回答不出来。想了想,说,我肯定和你一起啊,像今天这样。张晓卉苦笑了一下,说,不可能。
王梓明故意把话题往别处引,好说歹说,张晓卉的情绪才高涨了一点。两人气喘吁吁地爬到山腰,见密林中一条小路通向山的另一侧,小路上有竹子做成的篱笆挡着,上面挂个纸牌子,上写:未开发区,游客止步。张晓卉这个女人骨子里天生爱冒险,看了这个牌子,一下子来了劲头,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了脑后,拉着王梓明说,梓明,我们上去看看!说不定上面有最好的风景!王梓明不想再扫她的兴,于是两人把篱笆扒了个洞,钻了过去,顺着狼踪獾道,向上爬去。
穿过一片暗无天日的原始深林,那山路越来越难走,渐渐得就没了路。王梓明担心迷路,不敢再往前走,但张晓卉任性,嘲笑他是胆小鬼。二人互相搀扶着,攀葛附藤,在攀上了一道陡坡后,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原来他们到达了观音山的顶峰。
无限风光在险峰。观音山的顶峰上,云雾缭绕,宛如仙境。极目远眺,层叠的山峦、玉带似的河流,以及满山的青翠,果然是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张晓卉激动地又叫又跳,像个孩子似的,说,梓明,你不觉得咱们是来到了仙境吗?王梓明说是啊,我还看到了一个仙女呢。
这么炎热的季节,山上竟然还有积雪。把张晓卉稀罕的,抓了大大的一团雪,往王梓明脖子里塞。又伸长舌头去舔手里的雪团,说是圣水。王梓明拿出手机,一口气给她拍了几十张照片。张晓卉还嫌不够刺激,拉着王梓明的手,一步步移到了悬崖边,登上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大黑石头。那石头是山的制高点,两人站上去后,都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低头往下看,是笔直的悬崖,那峭壁是一块半座山大的青石,上面长满了藤蔓植物,把峭壁打扮成了一堵绿色的墙。满眼都是绿色的海洋,一眼望不到底。
张晓卉被这一切感动了。她紧紧揽着王梓明的腰,落下了激动的泪水。说,梓明,你会记住今天吗,你会记住我们脚下的这块石头吗?王梓明说,当然,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这块石头,就是我们的荣耀石。张晓卉擦着泪水,幸福地笑了,把头依偎在王梓明的怀里。山风阵阵吹来,把她的头发扬起来,撩拨着王梓明的脸颊。张晓卉拿出手机,拍下了和王梓明相互依偎的镜头,又让王梓明从后面抱了她的腰,伸展了双臂,和王梓明做出了电影泰坦尼克号里面男女主人公的经典动作。强劲的山风吹得两人的身体摇摇晃晃,王梓明紧紧抱住张晓卉的腰,生怕她突然掉下去。
夕阳西下。王梓明和张晓卉依偎在悬崖边上的大石头上,难舍难分。他们的身影,和那满山的翠绿融合在了一起。张晓卉把头埋在王梓明怀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王梓明却在想着张晓卉卦签上的那首诗:本是山中玉,红尘寻烦恼。君若问归处,观音山上了。难道张晓卉这个水一般的女人,是属于这座山的?
他轻轻拍了拍张晓卉的肩膀,说晓卉,我们该下山了。张晓卉抬起头,正要说什么,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怪叫。两人惊悚地抬起头,就见一只巨大的苍鹰在头顶盘旋,越飞越高,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漫天的晚霞中。
周一早上,王梓明去建委办事,看见建委大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几个人,有老人有小孩,还有个还抱着婴儿的妇女。王梓明的第一直觉是,又有人上访告状了。这年头,老百姓的冤情好像特别多,又没有人真正去关心他们的疾苦,得不到有关部门的重视,申诉无门,上访就成了国内的一大特色,也是造成不稳定的重要因素。王梓明每次去市政府大楼办事,十次得有九次看到开着手拖打着横幅或身穿孝衣的上访群众聚集在大楼下,甚至有一次因为他开着崭新的迈腾,被老百姓当做是大官,刚接近政府广场,车前就扑扑通通地跪满了手举状纸的群众。王梓明下得车来,腿立刻就被抱住了,动弹不得。好说歹说,那些人才相信他也是来政府办事的,恋恋不舍地放过了他。
群众来建委上访,本是和自己蛋不相干的事,但王梓明天生有着同情弱势力群体的心理,所以他走上前去,准备问个究竟。走近去看了,才发现地上还放着一块白布做成的条幅,上写:违法拆迁逼父自焚,颠倒黑白将儿收监,天理何在?
正是前一段发生在万川的强拆致人自焚事件的家属。
原来荷园新村强制拆迁导致自焚事件发生后,自焚老汉被不明身份人员连夜拉到火葬场进行了火化,家属至今未见到骨灰。为防止家属闹事、上访,荷园区法院以暴力抗法罪将老汉的儿子和儿媳关进了看守所,逼着他们签订永不上访,永不追究任何人责任的协议。在被关押了一个多月后,老汉的儿媳惦记着几个月大的孩子,被迫在协议上签字按了指印,才被放了出来,但老汉的儿子至今仍关押在看守所。老汉的老伴、媳妇和两个孙子孙女,失去了栖身的房子,赖以生存的土地,彻底变成了无家可归者,一家人住在洛河上的一座桥洞里。为了生存,老汉的儿媳抱着孩子找到了荷园区法院,找到了当时指挥拆迁的民事庭副庭长,表示自己愿意接受最初开发商制定的补偿标准。人穷志短,这家人之所以这么委曲求全,为的是能有个生活来源,暂时维持生活,不至于把一家老小饿死。然而让她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这个最基本的要求现在也得不到满足了。那位副庭长在电脑上玩着蜘蛛牌,冷漠地说,晚了。根据市里有关文件规定,你家的房屋没有房产证,属于违章建筑,不在补偿范围内。你们早点干什么去了?这叫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闻听此言,抱着婴儿的女人一阵天旋地转,当即就晕倒在地,怀里的孩子摔出老远,哇哇大哭。直到女人又自己醒来,竟无人上前扶她一把。最后还是在法院打扫卫生的一位好心人把母子送回了她们的家――桥洞。失去了生活来源,这家人老的老的小的小,没有工作能力,只好去捡菜市场散市后地上的菜叶,聊以果腹。不过社会上不乏有良知的好心人。有人给他们送去了奶粉和衣物,在河堤上散步的市民看到桥洞里的一家人,都要唏嘘感叹一番,有那心软的,当即落下了同情的泪水。有路见不平的热心网友在万川论坛发帖发图后,众多网友前去桥洞里看望这可怜的一家人,为他们捐款捐物,甚至外省的网友也千里迢迢跑来了。
“强制拆迁致人自焚事件的后续报道:拆迁户家破人亡,孤儿寡母栖身桥洞”这样的帖子在网上被炒得炙手可热,有图有真相。外省的一家电视台偷偷采访了这家人,并在新闻观察栏目播出后,更是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迫于舆论强大的压力,荷园区政府在洛河以南的棚户区为这家人提供了两间平房,他们才从桥洞里搬了出来,但补偿款是再也没有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