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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挺佩服彩凤,她在情人节亏损之后完全没有一蹶不振,而是立刻另起炉灶,彩凤跟学校里一个清洁工小芬是老乡,交情甚好。小芬有时会在学校大门口摆地摊,这次,彩凤对我们宿舍宣布说是要接手了小芬的地摊。
关于摆地摊,我绝对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但如果让我去,这脸上一定是挂不住的。也就是说,别人摆倒是没什么,自己去摆还是觉不好意思。
而且我的时间很紧,为了能达到目标公司的标准,我还有很多自学科目在研读。金融是一种涉及面广,单一领域纵深程度又很深的业态,行业知识更新迭代极快,从业人员需要随时都保持亢奋的学习状态。
不过为什么要接手地摊呢?
我不奇怪彩凤为何要摆,而是奇怪小芬为何不摆。
说起小芬我们这栋楼都认识,彩凤跟她走的比较近,所以跟我们宿舍的人更熟络些。小芬身份证被改大了两岁,来的时候说是十八岁,其实只十六岁,如今也刚满十八岁,是学校里请的清洁工,长的清秀可爱,我见犹怜。
小芬不是一个普通的清洁工,如此被我们集体看重,是因为她是一个有故事的清洁工。小芬家里重男轻女,初中都没给念完,之前在家大部分时间都带弟弟,后来弟弟大些不用带了就去给人当帮工,然后不知怎么滴辗转来去,到我们学校当了清洁工。
在学校里她偷偷仰慕一位学长,而这位学长重情重义。从初中课程开始教她,一直教到高中课程。
每天晚上七点至十一点,都是学长为小芬授课的时间,总能看到他们在学校自习室僻静的角落,对着成摞的书本耳鬓厮磨,或认真、或谈笑。小芬之前的人生令人同情,可这之后的,却令人羡慕。
她非常努力用功,为了保证除了工作之外有更多时间学习,彩凤说她每天学习到晚上十二点,凌晨五点起床继续学习。我最初认识小芬的时候,她经常坐在教学楼后面的一棵大树下,全神贯注看教材,我上前戏谑她:“小芬,这是要考状元的节奏嘛!”她只笑咪咪的呵呵几声。
草根逆袭是这个世界最俗套,却又最动人的故事,不可否认,草根毕竟是人类的大部分,小芬的奋斗符合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渴求,听彩凤说,小芬的人生目标是成人高考,于是我们所有人都希望她能考上大学,在这个城市立足。迫切到一如她的人生我们可以参与其中似的。
小芬的工资卡被母亲拿了,所以想要攒学费就去学校门口摆了地摊。那些花花绿绿、闪闪亮亮的发夹,连同她的梦想成了我们大家的鸡血。认识她的人去买,不但不压价,有时候还想多给,她总是红着脸拒绝。
“小芬为啥不摆了?”我奇怪。
“哎!”彩凤鼻子一酸,半天没说出话来。
等她调整好情绪,絮絮叨叨了一阵,我们才知道,小芬家里给她准备了亲事,彩礼钱都收了,过两天就回去结婚。
“那学长怎么办?”
“怎么能跟不认识的人结婚?”我们和隔壁宿舍完全因义愤填膺而炸了锅。
我们是新时代的大学生,一定能拯救小芬,也拯救我们内心那点对美好的坚持。我出主意支持小芬跟家里决裂,然后对全校发动募捐,如果不够再对社会发起募捐,支持小芬完成学业。我们宿舍像马上要干革命似的,激动得一夜睡不踏实,一个个像斗鸡,尤其是彩凤,看着我满眼都是崇拜。
大家叫来了小芬,她眼睛哭得肿成了桃子,我跟她说完了计划,她边哭边笑抽抽噎噎的笑了。
忽然觉得肩上有了光荣的担子。学校里的我,无知者无畏。信心满满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
永远都记得那个下着雨的午后,彩凤突然跑来说小芬收拾好行李要走,学校很有人情味,专门派了车送她去火车站。
不是说好了要勇敢的跟家里决裂吗?我这几天都忙着准备募款的物料呢,她这个直接当事人怎么最先扛不住?我冲了出去,彩凤抓了伞追着我。
大门口,她站在车前,伞下一双泪目凄然回望。我扑上去紧紧抓着她气急败坏喊:“不是说好的跟家里决裂吗?”
她边哭边摇头:“我家收了人家五万的彩礼钱,那钱急着给我弟弟治病。”
“你等一等,就一两个月,我想办法去募捐”,我可笑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她哭的更厉害干脆蹲在地上,我被她崩溃的样子吓得后退一步。
“他没有想过要娶我,他从来没有想过!”
我愣住,再多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不是被生活伤了心,而是被爱情伤了心。我突然明白她的人生目标并不是成人高考,而是成为跟学长一个世界的人,然后结婚,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
那时候的我们,是多么的孱弱,爱情的杀伤力竟然会大到让人放弃希望。
载着小芬的车逐渐远去,终于在雨幕中消失,她就这么走了。
我转头看到不远树下立着的那个清瘦的男孩,我知道是他,内心怨恨他怎能就这样让小芬离开。
恨了他很久,直到很多年以后,才能理解他的处境,那时候的他又能做什么呢?我们都在学校漂着,他又如何给得起小芬一个婚姻的承诺。回望那些时光,毕竟他教了小芬那么多、那么久。大约那已然是他倾尽所有,所能给予小芬的情意了,也许这也是小芬一生中最温暖的岁月。
那是我第一次感知无能为力的苦涩。
这场雨淋湿了小芬的未来,淋湿了我的希望、淋湿了彩凤的憧憬。
一切都怪我们还太稚嫩。
我再也没问起有关小芬的消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里,便可以不管不问。
只是过了很久,每次经过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总会忆起树下聚精会神看书的小芬,头发被风轻轻扬起,粉红格子衬衣,总是浆洗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