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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一道冰冷的闪电无声地劈了下来。曾经沸腾在每一滴血液中的,无处发泄的愤怒与仇恨,一声声尖锐地呼啸过耳边,让他一刻也无法安宁的复仇的号角,全都冻结在突如其来的恐惧中。
那是最深的恐惧。仿佛站在悬崖之上,在不辨方向的狂风中摇摇欲坠,而脚下再进一步,便是没有光芒可以照亮的深渊,没有希望可以救赎的地狱。
坠落或许也是一种彻底的解脱,当他已经一无所有的时候……
可他并非一无所有——他只是视而不见。
他蜷缩在他的壳里,抱着他的伤痛与绝望,愤恨于命运的不公,拒绝每一双向他伸出的手,如同拒绝夜色中那朵玫瑰花无声的挽留。
他固执地凝望着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哭泣咒骂,憎恨这个世界没有因为他的失去而崩溃……却不曾想过要回头,看一眼他仍拥有,仍有机会创造的,更美好的东西。
瓦拉绝不会为现在,为这样的他而骄傲。
右手缓缓地落了下来,短剑无力地垂向地面。埃德向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安特?博弗德,那曾咄咄逼人的王者形容枯槁,神色颓败,绝望又疯狂,依旧令人憎恨,厌恶……也令人同情。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流露出了怎样的神情,但那显然刺痛了安特。
当国王突然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咆哮着向他挥剑时,埃德才惊觉他的法术已经失效。
那一剑挟着无边的怒火,意外地迅猛。毫无准备的埃德仓促后退,本能地举剑。却十分清楚,他躲不开,也拦不下这一击。
有什么抓住了他的背心……那一刻埃德彻底放弃了希望。
这房间里果然是有陷阱的……吗?
他怔忪地回头,眼角闪过长剑交击时溅起的火星——然后就被斯科特远远地甩到了一边,整个人扑倒在墙角的屏风上。
埃德呆了一呆,然后迅速爬了起来,心情一时间复杂得无法形容。
他还以为他已经成功避开了所有人……
身后一片寂静。他回过头。看见斯科特与安特面对面地站着。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像是同时又被人施了一次定身与沉默。
凝滞的空气沉重得仿佛已经死去。寂静之中,埃德清楚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斯科特……”
安特终于张开嘴,茫然地吐出昔日朋友的名字。
“安特。”斯科特冷冷地回应。
像是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非梦境,安特猛地向后缩去。发出一声濒死般凄厉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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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特皱了皱,微微有些惊讶。
安特的声音直刺耳膜。简直像是某种无形的攻击,像是完全没有料到他还活着……那实在是有些奇怪。
夺回罗威尔的尸体之后他就再没怎么费心隐藏自己的行踪,有许多人能告诉安特这个消息……但安特或许很难相信。毕竟,他曾亲眼看着他的尸体开始焚烧。
复仇并不是斯科特活着唯一的目的。但他不能否认,在很长的时间里,他曾无数次想象再一次站在安特面前时的情形。并在幻想中得到一丝复仇的快.感。
在石榴厅上他曾有机会让幻想成真,但那个时候。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的心中却只有厌恶——就像现在一样。
如此渺小而软弱……根本不值得他动手。
他无视那还在抽搐着断断续续地叫个不停,濒临崩溃的国王和门外的撞击声,回身走向埃德。
“还想杀了他吗?”他问。
埃德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安特,蔫蔫地摇头。
“那就走吧。”他抓住埃德的手臂,轻声说,“我们回家。”
传送术如今对他来说已不过转念之间的事——但一念之后,他们却还是停留在原地。
斯科特摇摇头,在埃德有些茫然的注视中低低地笑出声来。
一个陷阱。并不阻止人进入,也不妨碍施法或打斗,却会在他们试图离开时启动……设下这个陷阱的人根本不在意安特?博弗德的死活,这可悲的国王不过是个诱饵。而能设下这种陷阱,连他也能困住的人,实在不多。
莉迪亚?贝尔——他不该觉得奇怪。
安特的确自私、多疑且贪婪,但并不至于如此昏聩而脆弱。无论莉迪亚在他的脑子里玩了什么花招,她都已经彻底将他变成了一枚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
结实的木门被轰然撞开,两扇巨大的玻璃窗同时碎裂,火光随着被扯下的窗帘流泻进来,压过了埃德制造出的,已开始黯淡下来的光焰。
“这真是……一个惊喜。”亚伦?曼西尼装腔作势的声音从人群之后传了进来,“埃德?辛格尔,虚假的圣者,和斯科特?克利瑟斯,传说中的英雄——本该死去的英雄。”
斯科特甚至懒得转头看他一眼。他们见过几次面,但他从来没把那个虚伪油滑的胖子放在眼里。
“……你应该已经死了……”同样被无视的国王目光涣散,失神地喃喃低语,“你不可能还活着……我看着你燃烧……看着你燃烧……”
——但你没有看到最后。你甚至没有勇气看到最后。
“也许我只是想要回来问你一句——你到底为什么非杀了我不可。”斯科特冷冷地回答,“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他考虑着脱身的办法。即使无法使用传送术,要离开也并不难……但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意外地再次点燃了他的怒火。
他真的曾经以为他们是朋友。
他们并肩战斗,一起分享美酒与音乐,向彼此承诺让家族间的恩怨变成另一段由他们所创造的,伟大的传说里,令人感慨却无足轻重的前奏……那些曾令人热血沸腾的谎言。如今回想起来,依旧会让心脏的某一处隐隐作痛。
他没有料到安特真的会回答。
“我们的确是……朋友。”国王怔怔地看着他,“我从未有过的朋友。但我献出的愈珍贵,我得到的愈丰厚……我得到这样的承诺,神所许的承诺……如果不是你,便是茉伊拉……但诸神已死,诸神已死……”
他渐渐语无伦次。声音破碎在一阵不知是哭还笑的嘶嘶声中。
几个士兵拖走了那已不再得到任何尊重的国王。斯科特收回目光。怜悯、鄙夷与愤怒一起沉沉地压在胸口。
他能看见窗外闪动的武器的寒光,门外的走廊大概也同样挤满了敌人。火于他而言根本不算法术,他依旧可以轻易让这里变成一片火海……但跟着埃德溜进来的时候他听见了仆人们的议论。茉伊拉……和她的孩子们都在这里,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火焰可无法分辨谁是无辜的。
埃德轻声念出几句咒语,然后有些慌乱地看着他。
“我不能……”他说。
“我知道。”斯科特回答。“没关系……跟着我。”
他还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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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伊拉笔直地站着——紧贴着墙壁。
她不得不如此,如果没有什么可以倚靠。她会沉重地跌倒在地,像一尊冰雪铸成的雕像一样跌个粉碎。
她没能冲进安特的房间。守卫们把她拦到了一边,但门被撞开之后,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从里面传出的每一句话。而它们一点点冻结了她的血液。
阿格尼丝说得没错……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看清过。
冰冷的失望剑一样刺进心里,记忆纷乱地从眼前划过。可笑的是,此刻她能够想起来的。却还是他所有的好。
安特总爱告诉她,他从第一次见到她后便对她念念不忘。但她根本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一次宴会,他说……年轻时她在所有的宴会上都心不在焉,即使现在也没什么两样……可他会容忍她的心不在焉,即便她已身为王后。他容忍她的天真懒散,容忍她的不修边幅,呵护着她,仿佛她是世上最娇嫩的花朵……
那些记忆如此明亮又模糊,说不清是真是假。
可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斯科特时的情形。
那时战乱尚未平息,胜负未明。她在父兄的保护之下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去见他可能再也见不到的父亲。她在安特的营帐里见到许多陌生的年轻人,每一张面孔她都记忆犹新——或许是因为她刚刚走过了血与火交融的战场,无法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但那是……让她想要持剑与他们共同战斗的笑容。
斯科特是其中之一,金发蓝眼,笑起来仿佛夏日的晴空,没有一丝阴影。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兄弟。”安特郑重把他介绍给茉伊拉。
斯科特向她微笑,还抱了抱弗里德里克,她小小的宝贝。他的姿势看起来无比娴熟。
“他有一个很小的弟弟……也可能是他的私生子。”安特神神秘秘地告诉她,“他们说他换尿布也是一把好手。”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斯科特是个圣骑士,他不该有私生子。可那时候,似乎没人在乎这个——毕竟,当你明天就有可能死掉的时候,很多事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安特没有死……他加冕为王的时候,斯科特却并不在欢呼的人群中。
他失踪了——人们是这么说的。瓦拉花了十年的时间不停地寻找。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国王陛下把他最好的朋友,变成了他王座前一条血色的地毯。
她的安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茉伊拉木然地看着守卫们把那个她已经不再认识的男人从她面前拖了过去。他空茫的双眼里没有她的影子……她却无法从记忆中抹去他曾经的笑容。
耳边响起了第一声惨叫。武器交击的声音连绵不绝,火光中无数人拥挤在门口,盔甲互相撞击,跳跃在金属上的光芒让她头晕眼花。
“茉伊拉?”阿格尼丝向她伸出手,“我们最好还是离开,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不会是那么好对付的,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过……但我想他大概又得死一次了。”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他一次也不该死的。
茉伊拉摇摇头,推开墙壁,竭力站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住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