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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人马的森林和牛头人的草原之间,是隆起的群山。上一次飞过时,埃德并未发现其中有什么危险——山峰高峻但并不荒芜,甚至没有哪座山高到有终年不化的白雪覆盖。深涧之中流水潺潺,向阳的山坡上有茂密的树林,斑驳的石壁间,顽强生长的灌木与藤蔓纠缠出满溢的绿。清晨时分,被风吹拂着漫过山间的云雾是难以形容的美……然而在缪鲁笔下,这如梦似幻的美景之中,藏着这个大陆上最可怕的生物。
那东西或许有点像东大陆上曾纵横一时的兽人,能像人一样直立行走,只是浑身生着灰绿色的鳞片,拖着一条沉重的尾巴……以及,头长得像蜥蜴。
埃德把牧师的描述念给冰龙听,问它是否听说过这种生物。
“……蜥蜴人。”冰龙不情不愿地开口,“凶残且贪婪的种族。有种说法是,它们是巨龙创造出来,并带到赫特兰德的,作为……某一天占领这个世界的军队。”
埃德沉默了一小会儿。
“为什么巨龙创造出来的都是这种……东西?”他问,“丘陵巨人啦,蜥蜴人啦……之类。”
他把一个不那么好听的形容词吞了下去,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那只是某种不知道谁瞎编出来的传说!就因为蜥蜴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像龙!”冰龙不高兴地低吼,没有告诉它的朋友,这其实是关于蜥蜴人起源的、唯一的传说,“这是污蔑!……反正,这事儿跟冰龙没关系!”
这个埃德倒是相信的。据说冰龙很……懒,大多数情况下能不动就不动,也很少掺和到各种需要费心费力的事里。埃德曾经在伊卡伯德的图书室里翻到过一本书,作者煞有介事地解释,这是因为冰龙常年待在温度过低的地方,“脑子和身体都冻得有点僵硬”的缘故。
……这个,当然,最好还是别让伊斯知道的好。
缪鲁的灾难从接近山脉时便开始。山脉以南是一条横跨大陆的河流,河流以北,蔓延至群山脚下的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大片的沼泽和湿地。埃德记得那里,从半空看下去,蛛网般的水道间,被切割开来的地面平整得像块平铺的绿色绒布,绣着星星点点的花朵,不时有白色的水鸟悠然飞过,全不见缪鲁所面对的危机四伏。
难以行走的泥泞,平静的水面下面目狰狞的野兽和怪物,四顾无路的疲惫与绝望……捱过这一切,九死一生地抵达山脚时,牧师忍不住跪地祈祷,感谢女神的护佑——若非如此,他绝不可能活着走到这里。
然而进入群山没多久,他就成了蜥蜴人的猎物。
“简直是个比你还要蠢的蠢货。”冰龙毫不客气地评价,“就他一个人,还是个连剑都挥不动的牧师,在不能施法的情况下,非要闯进深山之中……就算没有蜥蜴人,他能活下来的机会也不大吧!”
“……但他活下来了呀!”埃德不服气地说。
的确,缪鲁活了下来。他从蜥蜴人手中逃出,在山间迷路,再一次被抓,再一次逃出……如果不是蜥蜴人似乎对他这种它们从未见过的“动物”有几分好奇,而它们的脑子也不怎么好使……他大概早就变成了铁锅里炖煮的肉块。
他曾经跌落山涧,曾在找不到出路的时候不得不在一个山洞里住了数年之久,可他到底还是活了下来,活着走出了群山,走进了牛头人生活的平原地带。
“这很有趣。”埃德忍不住要跟冰龙分享,“这么‘凶残且贪婪’,战斗力也不弱的生物,正好夹在半人马和牛头人,两种同样善战,且更有智慧,组织更严密的种族之间,这样它们就很难对分散居住的努亚人村落,和几乎完全没有战斗能力的半身人造成什么伤害。而有这样一个敌人,半人马和努亚人,牛头人和半身人,反而能保持更平和的、互利的关系。”
像是谁刻意的安排……像某种微妙的平衡。
冰龙恼怒地哼了一声。
“那又如何呢?”它说,“没有任何‘平衡’,是完全无法被打破的。”
尤其是,如果有某种强大的、外来的力量介入其中……
“我知道。”埃德叹气。
他知道赫特兰德并不完美……可这世上哪里有真正永不改变的完美呢?所有美好的东西,最终都得靠珍惜这份美好的人的努力,才能维持下去。
走过群山的缪鲁心中只有更坚定的信仰——他坚信这是某种磨练,坚信唯有在神的看护之下他才能走到现在,当他穿过牛头人守护的草原,走到半身人的聚居地,让他脆弱茫然得像个迷失方向的孩子的,不是因为他失去了自己的信仰,而是因为女神给予了他这样的重任,他却无法完成。
他从南边的海岸走到现在,没能让这片大陆上任何一个生物发自心底地愿意信仰他的女神。
所以他不再祈祷。这样的失败让他羞愧难当——他辜负了她,他甚至不该乞求她的宽恕。
他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陷入某种近乎病态的执念之中。而治愈他的是半身人对他们其实算不上多么富足的生活的珍惜与满足,是他们最简单的快乐……是他的半身人朋友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不求回报的付出——威格甚至根本不觉得这算什么付出。
他们的善良和知足常乐的天性,一如努亚人在自认“并不重要”的同时又坚定自信地努力向前,勇敢地接纳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冲击而不是将其拒之门外……甚至半人马的骄傲自持,牛头人的热情坦率。他们能用自己的方式活得自由自在,用自己的方式获得幸福与安宁,又为什么,非得信仰某个至高的存在不可?
在听过了无数次……在再也没有听到它几十年后,缪鲁·柯托,水神尼娥的牧师,终于真正明白了圣者费利西蒂所说过的那句话:“信仰该出自本心。”
生命如水流转不息,微如雾霭,宏如江海,永在你手心——这是缪鲁留在日记上的最后一行字。
他们永在她手心,无论他们是什么模样……无论他们自己是否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