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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知府毛易之这几天连续做噩梦。
他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虽然让安兴候很满意,但却与杭州士绅接下了生死之仇。
神策军手中有一份杭州士绅的名单,按照名单从高到低将杭州士绅一族接一族地逮捕入狱,而每次逮捕行动,虽然是由神策军抓人,却是由知府衙门出面。
杭州知府衙门已经成为了安兴候手中的傀儡。
安兴候虽然心狠手辣,却并非愚蠢之人,除了一开始下令神策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杭州三大世家逮捕入狱,此后的每一次抓捕行动,都让杭州知府衙门站在前头,至少在名义上,是杭州知府衙门的人带着神策军抓人。
而且这样的行动,似乎还没有停下的迹象,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毛易之对自己的前途一片茫然,他知道现在只是安兴候利用的一把刀,等这把刀没有用途的时候,安兴候随时都可以用手指将自己捻死,但他现在却偏偏没有选择的余地。
“大人,周郎将来了。”一名衙差匆匆来报。
听到禀报,毛易之只觉得头疼。
神策军朗将周兴不是宦官,但为人粗野,这些日子几乎都是这位周郎将带兵去抓人,每次抓人之前,周兴都会过来叫上毛易之,让毛易之站在前面打头阵。
毛易之刚站起身,人高马大的周兴已经拿着几份文书走进来,不等毛易之说话,已经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他,粗声道:“毛知府,这是昨晚刚审出来的供词。有数人作证,城西布商孙家勾连七姓,一直在为叛匪提供银子,我们也查了账目,这几年孙家和林家往来账目十分频繁,孙家将银子存入宝丰隆,就是利用宝丰隆做掩护,给叛军支持。”
安国公赵氏一族被诛之后,杭州林氏取而代之,成为了江南七姓之首。
杭州林氏可说是富甲天下,通过公主这条线,已经成为了天下第一大皇商,其名下的宝丰隆也成为了汇通天下的第一钱庄。
可是这样强大的巨绅,面对神策军,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钱财再多,终究抵不过刀子锋利。
神策军入城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包括杭州林氏在内的三大世家尽数逮捕,而且没有经过法司衙门的审理,次日便将三家大部分人拉到市集斩首,给了杭州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不过杭州林氏却并没有被赶尽杀绝。
宝丰隆有着源源不断的进项,安兴候还需要林家的人继续维持宝丰隆的运转,杭州林氏可以不存在,但宝丰隆却不能消失,所以杭州家主和他三个儿子中的两个都被砍了脑袋,但最具有经商手段的二公子林宏却还是死里逃生,成了安兴候手中的工具。
林宏的作用有两个,第一个是继续打理宝丰隆的运转,第二个则是成为指认乱党的关键。
林家尚有部分老弱被关在监牢之中,林宏也被单独拘押,而存活下来的家人也就成了安兴候控制林宏的筹码。
林家的所有账目都被装箱打包,这其中不但有大量的账目,还
有许多往来的信函。
安兴候显然是领悟了刑部尚书卢俊忠手段的精髓,只要定了一个人的罪,就可以利用此人咬出更多人,以此蔓延下去,在绝对的强势之下,给人定罪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任何与三大世家在账目尚有往来或者有书信存在的俱都可以定为乱党。
毛易之接过文书,扫了几眼,心中感叹,这些往来账目放在以前,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东西,江南商贾十有八九与三大世家都有账目上的往来,可是现如今这区区几张纸,就可以决定一个家族的生死。
城西孙家是布商,杭州巨商如云,孙家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
“周郎将,现在去抓人?”毛易之小心翼翼问道。
周兴道:“这就要听毛知府的了。若是毛知府觉得这些罪证可以证明孙家是乱党,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我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就等知府大人一声令下了。”
“既然周郎将已经拿到了罪证,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毛易之附和笑道。
孙家有几家布庄,虽然算不得豪富,却也是家资殷实。
连日来杭州士绅一个接一个被抓进大狱,甚至有不少直接砍了脑袋,孙家家主孙懋知道迟早要轮到自己,一场大难避无可避。
这几天布庄全都关门歇业,孙懋一家老小就在家里等着祸从天降。
他也想过带着家眷逃出杭州城,但如今的杭州城如同巨大的囚牢一般,往来的商贾可以入城,但要出城,比登天还难。
孙家三代人为商,从小买卖一点点做到今日的规模,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大善人,但几代人却也都是恪守规矩,并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甚至在荒年的时候,也会救济穷人。
他从没有想到,一场突然起来的大祸却要让他家破人亡,而且根本无法反抗。
看到大批的官兵破门而入之时,不知为何,孙懋反倒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这几天日夜担惊受怕,等着官兵登门抓人,那种煎熬几乎让人崩溃,如今官兵不出意料的出现,反倒是让孙懋全身一阵轻松,既然避无可避,还不如早来早好。
“孙懋,你与江南七姓勾结,意图谋反。”毛易之将将那一叠账目丢在孙懋面前:“这都是罪证,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孙懋拿起账目,看了几眼,这才道:“知府大人,如果小人说话有用,小人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事到如今,你觉得小人说的话还有用?”
毛易之见得孙懋一脸坦然,心中却是有些惭愧,无奈道:“既然你已经无话可说,就只能跟我们走了。”回头向身后的周兴一点头,周兴也不废话,沉声道:“来人,都抓了!”
一家老小十几口人,立时都被神策军捆了起来。
“查封宅邸。”周兴吩咐道:“任何人不得进出。”
神策军在杭州的行动,很有规律,抓人的负责抓人,抄家的负责抄家,等将囚犯抓紧监牢之内,承认自己叛乱,签字画押,下一步自然
有人负责抄没家财。
在此之前,宅邸和店铺直接封起来。
就像之前大部分的抓捕行动,今日依然很顺利,官兵们推搡着孙家老小出了大门,有人很熟练地关上门,贴上封条,便在此时,却听得马蹄声响,周兴抬头望过去,却见到一群兵士正簇拥着几名官员向这边过来。
“刺史大人!”毛易之看得清楚,见到突然出现的是刺史府的兵士,当中那名官员赫然就是杭州刺史范阳。
范阳身后,长史沙德宇和别驾赵河俱在其中。
周兴皱起眉头,见到有人已经扶着范阳下了马,走上前去,拱手道:“刺史大人!”
范阳毕竟是杭州刺史,周兴虽然是神策军朗将,但见到范阳,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你是.....?”范阳打量周兴几眼,显然不认识。
毛易之急忙上前道:“刺史大人,这位是神策军周兴周郎将。”
“原来是周郎将。”范阳神色淡然,看向被拘押的孙家老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兴淡淡道:“他们是乱党,跟随江南七姓谋反,我们拿到了罪证,跟随毛大人一起来抓人。”
“原来如此。”范阳微微颔首,伸手道:“罪证在哪里?”
毛易之急忙上前,将那一叠账目呈了过去,范阳接过之后,细细翻看,递还给毛易之,淡淡道:“本官要的是罪证,不是账目,毛知府,你将这些账目交给本官做什么?”
“刺史大人,这.....这就是罪证。”毛易之硬着头皮道:“神策军找到了这些罪证,证明孙家有谋反之实,下官这才跟着神策军一起来抓人。”
“荒谬。”范阳冷笑道:“几份账目,就证明孙家谋反,这天下还有比这荒谬之事?真是岂有此理。”
孙懋万没有想到刺史大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更没有想到一开口便是维护自己,再不犹豫,跪倒在地,大声道:“冤枉,小人冤枉,小人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无参与谋反之事,求刺史大人为小人伸冤!”
孙家老小见状,也纷纷跪在地上,大喊冤枉,一时间哭喊声一片。
周兴本以为今日抓捕和以往一样,会顺利无比,却想不到半路杀出范阳,见此情状,立刻道:“刺史大人,不但有这些罪证,而且还有人证,我们是拿了口供的。”
“国有国法,要定罪,需要人证物证俱全。”范阳沉声道:“而且人证也必须自证其词,否则一张口就能证明其他人谋反,那还有王法吗?至于物证,周郎将,从这几份账目上,如何能看出孙家参于谋反?江南是我大唐商贸最为繁盛之地,商贾如云,互相之间的生意往来从不曾断绝过,有生意往来,自然存有账目。杭州三大世家虽然都有谋反之罪,但他们都是暗中谋划,并非人人都知道他们在筹备谋反,而且他们在江南拥有各类生意,与江南众多商贾都有生意,如果以这些账目为罪证,那岂不是说整个江南士绅全都是反贼?”盯着周兴眼睛,冷声问道:“江南人人是贼,你信吗?”